米德萊

27.

三月三十號。

再過兩天，我就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送潔安回去後，儘管還是很難過，我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還是狠狠地大哭一場，盡情地把負面的情緒釋放出來，這樣我的心情才會平復下來。

然而我的心情並沒辦法平復，負面情緒彷彿像是被割斷大動脈一樣源源不絕，我既沒辦法到醫院縫補傷口，也沒辦法止血，只能藉著酒精來麻痺自己，最後精疲力盡。

醒來的時候，我是被手機炒醒的。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接下手機，聽到的是志明的聲音。

｢大強，有空嗎？｣志明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怎麼了嗎？｣我在混沌之中拼出這些字眼。

｢你的聲音怎聽起來那麼沒精神？是在睡覺嗎？｣志明的聲音變得很困惑，好像我不該睡覺似的。

｢我是在睡覺啊……昨天比較晚睡。｣我的眼睛半閉，感覺好像又要睡著了。

｢你睡到現在？｣志明有點驚訝。

｢嗯……現在幾點了？｣

｢大概六點多吧。｣

｢那還很早啊。｣

｢我說的是晚上六點。｣

｢晚上……六點？｣我意識到時間以後，整個人清醒過來，我怎麼又睡那麼晚？

｢是啊，所以我想約你吃頓飯，你應該還沒吃吧？｣志明接著說。

｢嗯……｣我抓抓凌亂的頭髮，猶豫了一下。｢怎麼突然想找我吃飯？｣

｢哦，就只是想找你吃飯。｣

那潔安會出現嗎？

｢就我們兩個人吃飯嗎？｣

｢是啊，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志明神秘地說。

｢哦，這樣呀。｣我不置可否。｢好吧。｣

｢那就上一次聊天的地方見囉？｣志明說：｢這樣比較好找。｣

｢誠品嗎？好的。待會見。｣

結束通話以後，我簡單地沖澡，換上衣服，便開車赴約。

雖然志明說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我還是抱著些許期待的心情，希望潔安會出現。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情。儘管我與潔安已經做了某種程度地了斷關係，我知道我還是非常渴望可以見到她一眼，哪怕是志明發現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甚至還一起工作很久，我已經不管他怎麼想了，我承認我很貪心，很自私，意猶未盡的這麼想。

到了誠品之後，我停好車，決定搭電扶梯下樓，順便把剛剛不該有的心情拋掉。

我刻意放慢腳步，約定的定眼已經在視線裡，我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志明的位置。

我很快找到志明，志明就在角落的位置，只有他一個人，我的心情頓時有些失望，卻也放心不少。

走進店裡，我帶著笑容在志明眼前坐下，說：｢什麼好消息讓你想要急著跟我分享？｣

｢是一件大事！｣志明莞爾。

｢哦，說來聽聽吧？你有一頓飯的時間好好說。｣我說到一半，發現志明旁邊的椅子上，有很熟悉的包包。

那是潔安的。

｢我跟我女朋友，潔安，決定要結婚了。｣志明笑得很開心。

才剛說完，一位身穿黑色裸肩洋裝，並把頭髮披在右肩的女人，經過我身邊，我聞到熟悉的果香味。她轉過正面，然後在志明旁邊坐下。

正是潔安。

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

｢忘了跟你說，本來我只是打算一個人來的，可是潔安說她想看看我到底是跟誰吃飯？所以我就帶她來了，抱歉，你不介意吧？｣志明說，搭起潔安的肩膀：｢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不，未婚妻，林潔安。｣

我看了潔安一眼，潔安也看著我。她的眼神彷彿像是不認識我一樣陌生，我無法從她眼裡讀出任何訊息。

我明白了。

志明繼續說：｢潔安，他就是劉大強，劉德華的劉，長大後的小強。我跟你提過的。你去看書的時候，都是他陪我一起聊天的。｣

｢很高興認識你。｣潔安微微站起，往前伸出手。

看來她八成想要演一場不認識我的戲，我遲疑半秒才站了起來，同她握手。

｢很高興認識你。｣我也這麼說，盡量保持自然。

這時，服務生已經走到我們旁邊，徵詢我們點餐的意願。我們點餐之後，繼續聊著。

｢大強你今天怎麼睡那麼晚啊？｣志明開口問道。｢還好吧你？｣

潔安看著我，我感到她的視線夾帶擔心的成份。

我瞧了潔安一眼，馬上收回視線，說：｢沒事，只是睡不著。｣

｢是壓力太大嗎？工作狀況還可以吧？需不需要我再為你介紹幾位客戶？｣志明擔憂地說。

｢謝謝你的好意，其實還不錯啦。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反正隔天是週末，我就索性提早放假了。｣我笑著說：｢不提這個了，你們是什麼時候決定結婚的啊？｣

｢就昨天。想不到吧？潔安昨天晚上回來就告訴我，她想結婚了。｣志明說完，伸手摟著潔安，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我看潔安，潔安一開始笑得有些不自然，被志明親了以後，也捧著著志明臉頰，啄了他的嘴一下。

我看在眼裡，本來放在膝蓋上的手，忍不住握緊起來。

｢那打算什麼時候結？｣我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

｢如果你想要跟某人共渡餘生，那麼餘生越快開始越好。｣志明回答。

｢《當哈利遇見莎利》！｣我答道。那可是哈利在最後向莎莉求婚的經典告白。

｢沒錯，所以就在明天。｣志明又看了潔安一眼，說：｢我們會先找幾個熟人，辦簡單的婚禮，事後再擇日宴請各自的親朋好友。你明天要來嗎？大強？我鄭重地邀請你當我們見證人。｣

｢這個嘛……｣我難為情地傻笑，偷偷瞄著潔安。潔安正看著我，微微搖頭。｢可能沒辦法，抱歉。不過我在這裡以誠摯的心情先祝福你們。｣

我舉起白開水，以水代酒。

｢先謝囉？｣志明也舉起白開水，飲了一口。潔安也跟著舉杯。

我放下杯子，感覺潔安在看我，抬起視線，潔安馬上撇過去。

飯後，志明在離開前上廁所，只剩潔安和我兩個人。

我與潔安相視沉默，不一會兒，我說：｢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潔安輕輕一笑，讓人感覺有些距離感。

｢你不驚訝我與志明認識嗎？｣我終於問了我們在吃飯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

｢我們那麼快就決定結婚你都不驚訝了，我又何必在意這件小事？｣潔安蹙眉微笑。

｢因為我真的很高興你可以跟志明結婚，他真的是很好的人。｣我由衷地說。

｢我知道。｣潔安說完，為了不讓眼淚流下，弄花臉上的妝而微仰著頭，強自鎮定之後才繼續說：｢你知道我愛你的意思嗎？｣

我沉默不語。

｢我愛你的意思就是，了解對方的感受，依照他所要，所選擇的去支持他，並包容他。｣潔安乾脆不在乎地用指腹抹去流下的淚水。｢幫我跟志明說一聲，我去車上等他。｣

說完，她拎起包包，逕自地走了。

我低下頭，不願去看她的背影。

對於一個快要死的人來說，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