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1.

我會不會，死在這裡？

這是傑威第二個念頭。

至於第一個念頭，在傑威喊出「放開那個老人！」就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

五名穿著制服的高中生，一齊看著傑威，相顧冷笑。

白髮蒼蒼的老人，頭髮仍被高中生揪著，沒吭一聲。

這裡是台中市的某一個小巷口。小巷不深也不寬，原是防火巷，隨著堆滿許多廢棄的器具，如今已是陰暗潮溼的小型垃圾場，這倒成就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所在，尤其在冷風颼颼的十二月天。老人不知在這住了多久，幾位高中生大概是觀察許久，決定在夜遊的時候，好好玩弄他一番，正巧被傑威瞧見。

傑威只是一個便利商店中班的員工，甫下班便遇此事，充滿正義感的他，在熱血衝腦之下叫住這些人，渾然忘記自己不過是身高未滿一百七，體型略瘦，下班回家還準備打一場LOL的普通人。

「不然你現在是在講三小？」抓著老人衣領的高中生，額前長長的瀏海一甩，傑威可以看到旁邊已經剃去一大塊，他知道那是現在流行的髮型。高中生放開老人，像是找到新獵物般，興奮地瞪著傑威，慢慢走過來。

其他人也跟著走過來。

傑威嚥下唾液，雙腳已經發起抖，不知該如何是好。

明明對方比自己小很多歲，幹麼要怕？

可是對方有五個人。

傑威想逃，可是雙腳似釘在地板，無法動彈。

一定要說點什麼。傑威想起這點，便說：「沒有啦，這樣真的很不好。」

藉著看對方臉上幾顆青春痘，傑威躲過對方銳利的目光，這時其他人也圍在他身邊了。

叫罵聲在安靜的夜裡特別響亮。傑威手掩著頭蹲下，任那些高中生拳打腳踢。

警鳴聲在幾秒後響起，一群作惡的高中生一聽見馬上作鳥獸散，留下兀自喊痛的傑威。

現在高中生出手都那麼重嗎？傑威吃痛地爬起來，一手撫著胸，一手揉著腰，幸好並無大礙。

警車在他旁邊停下，在駕駛座的警察放下車窗，關心地說：「年輕人，你有怎樣嗎？」

「沒有，謝謝。」傑威揉著手臂苦笑。他看高中生分別從不同方向逃跑，顯然常遇這種事，警察八成也拿他們沒輒。

「那些應該是慣犯，我大概知道是誰，再到他們學校告知。夜深了，你快回家吧。」警察看他沒事，開車離開。

傑威目送警車離開，心想運氣還算不錯，至少沒被打個落花流水住醫院。

他回頭看著老人是否無恙，沒想到老人竟蹲在巷口，一邊啃著土司邊一邊看他，一副不干他的事。

傑威看到就有氣，罵道：「喂！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我剛剛救你，你竟然袖手旁觀，還吃起來是怎樣？」

老人頓了一下，才問：「袖手旁觀是什麼意思？」

連袖手旁觀的成語都不知道，口音還有點奇怪，傑威仔細打量老人。老人有一頭粗糙的白髮，身穿沾滿泥污的麻色長袍，還套上破爛的深灰斗篷……傑威越看越不對勁，打量老人的臉龐。那是一張外國人的深邃臉孔，高聳的鼻樑似乎曾斷過，有點歪斜，清瘦的臉頰長滿鬍渣，一雙洞黑的眼睛正凝視他。傑威開始覺得對方沒那麼老，比較像是四十幾歲的壯年人，只是頭髮白花了些。

外國人來台灣不是來工作就是來觀光，再怎樣也不會倫落到當流浪漢，傑威又不覺得他是台灣人，帶著好奇的口吻問：「你是老外？」

「老外？老外是什麼？」

「你是外國人吧？」傑威換個意思，索性解釋更清楚一點：「從國外來的。」

「國外？」老人想得很認真。「不是。」

「不是外國人？那你是台灣人？」傑威耐著性子再問。

「台灣？」老人手指著地上，表示這個地方。

「對。」傑威點頭。

「不是。」老人搖頭。「你剛剛說的『袖手旁觀』是指你剛剛被攻擊，我在旁邊看的意思嗎？」

「對，大概是這個意思。」傑威對他一邊跟自己說話，一邊思考剛剛不懂的話，還可以猜中，有點另眼相看，卻也多幾分猜忌，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且，我剛剛還救了你。」

「你救了我？不，是應該的。」老人斬釘截鐵地啃一口麵包。「你做好事，為什麼要反過來拿這件事責備我？」

傑威目瞪口呆，看來他遇到瘋子了。「算了，過去就算了。」他還是很好奇對方的來歷。「你到底從哪來的？是哪裡人？」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老人回答。

看來真的是遇到瘋子了。

可是從對話中，他感覺對方的思路還算清晰，他有點困惑。

「其實我是一位魔法師，從別的世界來的，名叫雷爾。」雷爾見他滿臉狐疑，解釋道。

「原來如此，晚安。」傑威不打算再跟他練瘋話，回家打一場LOL比較實在。

「你不相信我？」雷爾懂他的意思。

「相信呀，怎麼不相信？」傑威似笑非笑。「你一定是從異世界來的，既然是魔法師，那八成是來這裡尋找夥伴，然後組隊打怪吧？」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打敗魔物的？」雷爾張大眼睛，旋即瞇起雙眼：「難道你……你是噬貪魔本人？還是他的手下？」

「噬貪魔？」傑威心裡覺得好笑，決定跟他玩一玩。他板起一張臉，露出奸笑：「沒錯，我就是噬貪魔……」

傑威話還沒說完，感到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躺在地上，雷爾正跪坐在他胸口，一手扣住他的脖子，一手高舉。

「等……等等！」傑威見他高舉的手，開始泛起光茫，接著漸漸凝聚成像火燄般的白色光球。

「你還有什麼話說？」雷爾的表情變得猙獰，怒而瞪視。「還不快現出原形！」

光球隨著驟落的手劃下一條直直的線，沉悶的巨響撕裂安靜的夜。

傑威的表情停格在煞白失神，兩道淚水從眼尾溢出。他還可以感覺到臉頰左近，來自窟窿傳來的灼熱感。

遠方，依稀可以聽到車子警報器的聲響。

雷爾見傑威並沒有什麼改變，怒容倏緩，轉為歉疚。他觀察四周，發現附近好像有人出來查看，趕緊離開傑威。

傑威動也不動，眼睛也未眨。

唯一的動靜，只有從褲子滲出的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