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4.

從破口跳進去到你們的世界，我以為會花很久的時候，結果不過就是從一個圈圈躍過去的感覺。

我跟索拉在地上滾了幾圈，慢慢地爬起來。我警戒四周，一時之間誤以為時空召喚並沒有成功，只是來到某個深山裡。

索拉痛苦地呻吟起來，我想起他受了傷，檢視他的傷勢。索拉全身上下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血不斷地流失，我只能先找比較嚴重的地方止血。

「魔王呢？」索拉虛弱的快沒有力氣。

我抬起頭再仔細察看，噬貪魔的體形那麼大，應該不難找到才對。我把附近每一棵樹看仔細，赫然發現不遠的樹後，有一個身影。

我伸出手，唸著咒語，打算不管是什麼，先殺再說。沒想到，我的魔法竟然無法使用。

「怎麼會這樣？」我既焦急又懊惱。

「看來我們真的來到另一個世界。」索拉判斷。

那人影現身，果真是噬貪魔，不過是小好幾倍的噬貪魔。它背後的腫瘤幾乎已經消失，人形的部份也沒有以前壯碩，感覺好像與我們世界吃不飽的孩童一樣瘦弱，全身看起來軟趴趴的，不堪一擊。

它的蝙蝠臉變得比較像人臉，長型的嘴巴變得像鳥的喙。我正看著它，它也正看著我。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它是否知道我們不能使用魔法。即使它變小了很多，仍然無法抹除跟它戰鬥的可怕印象。

於是雙方陷入僵持的狀況。

不知道過了多久，噬貪魔什麼舉動也沒有，直接離開。

「它走了。」我鬆了一口氣，低頭看索拉。

索拉已經閉上眼睛，沒有鼻息。我抱著他的屍體哭了一陣子，連同戰友的死去和來的新世界的恐懼一次哭出來。把難過都宣洩以後，我決定一定要殺了噬貪魔，在那之前，我得想辦法活下才行。

埋掉索拉之後，為了保全起見，我還是戒備了兩晚，確定魔怪在這裡並不存在。在山上生活兩個月以後，我曾遇過登山客，當時語言不通，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溝通，他們八成認為我是住在山裡的瘋子。所以在學會你們的語言之前，我盡量少與人接觸。

「等一下，那你怎麼那麼快就學會中文了？」傑威忍不住插嘴發問。

「當然是魔法呀！」雷爾理所當然地說：「為了能跟你們溝通，我忍痛取了一些魔力施展強化魔法，可以降低疲勞，強化集中力和記憶力，大大提昇我的學習能力……」

「這麼神？」傑威眼睛都亮了，羨慕地說。「用來唸書考高普考不知道有多好。」

「因為我們生存不易，每個人都得粗淺學一點求生。我們連睡覺都得守夜，每個人出生就沒有睡飽過，你不懂那種隨時都會死去的恐怖。」雷爾斥責。

「對不起。」傑威合掌，誠心道歉。

「總之，下山後，我過著流浪漢的生活，花了幾天在人多的地方聽人說話，到垃圾堆裡找報紙認字，還找一些遊民練習說話。他們建議我到舊書癱或書店找語言學習的書，學到基本的注音和文法，我很快就就把之前學到的東西貫通。然後為了理解你們的世界，我看大量的書報，你們的世界真讓我驚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雷爾攤手，一邊搖頭一邊看著天花板。

「慢慢講，反正時間很多。」傑威很想知道他對台灣和這個世界的看法。

「你們的飲食，你們的建築，你們的衣服，你們的一切，該怎麼說呢？我不知道若我們的世界沒有魔怪和噬貪魔，會不會跟你們有類似的發展。我發現，你們生活少了生命的威脅，卻常常在威脅自己的生命。」

「啊？什麼意思？」傑威從冰箱拿一罐啤酒給雷爾。

「謝了。你們很怕別人死掉，很喜歡用自己的死來逼迫對方；你們很愛做一些隨時會死的事，如果不會死，還可以得到讚賞的眼光……對了，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

「對，世界末日好像就是世界毀滅的意思吧？簡單來說，那是死亡吧？你們最大的矛盾，就是明明害怕死亡，卻又崇拜死亡；既然崇拜死亡，卻又不讓自己死亡變得有意義。」雷爾慢條斯理地打開啤酒，喝了一口。

「你這樣說，好像有道理。」傑威想了想，點頭。

「還有，錢好像是一種魔法，可以讓人聽話，可以魅惑人心，還可以用來殺人，有一點倒是跟我們一樣。」

「哪一點？」

「我們那裡，因為很多人不擅長魔法，也不喜歡魔法，為了生活，卻又不得不學一點。這就跟你們一樣，你們工作是為了賺錢，可是又得做不喜歡的工作。我在路邊常常聽到人們在抱怨工作。」

「真的，我很多同學工作都叫苦連天，都說工作的時間跟報酬不成正比，老是被老闆凹一堆工作。」

「幹嘛不換工作？我們那個世界，大家都找自己擅長的或喜歡的職業，有專門戰鬥，保護家園的魔劍士、魔弓手、魔鬥家……等等的，也有專司日常生活必備的魔農夫、魔建師、魔鐵匠……之類的。大家找到所長，都能在該領域表現的很好。」

「幹嘛換？可以好好賺錢，就要忍耐，做久了就是你的。」傑威不以為然。「沒有不景氣，只有不爭氣。」

「什麼意思？」

「就是不要把錯都怪大環境吧？要怪自己不努力吧？」傑威對自己的說法很滿意，灌了一大口啤酒。

「怎麼說的好像你們的世界比我們的世界還難生存？」雷爾反倒無法理解。

「很複雜吧，我也解釋不來，我想這個世界就算有魔法，也無解吧？起碼你們世界裡的魔怪，是看的到的，是真的會把你殺死的，或是你可以實際去抗衡的。」

「你只說對一半。但是，我們不只要抗衡，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為了爭取更多的自由而做的，不是消極地抵抗，否則我們也不會一代接著一代結軍去征討噬貪魔。」

「看來你們的世界，大家都很勇敢。」傑威下了註解。

「若不勇敢，我們早就滅亡了！」雷爾笑道，舉起啤酒。「敬勇氣！」

傑威沒有這麼做過，有一點羞赧：「敬勇氣！」

兩人喝了一口，哈哈大笑起來。

深夜，噬貪魔走在桃園的街頭。它身穿大衣，頭戴鴨舌帽，臉上的蝙蝠臉則用口罩和墨鏡掩蓋。

它的身體仍然瘦弱，這半年以來，它還在習慣這個世界的貪念。

一開始來到這世界時，它在原本世界所吸收的貪念，在通過時空召喚術的時候，腫瘤裡的貪念被「強制」扣在原本的世界。所以來到這個世界時，是最原本的樣子。

它憑著對貪念的氣味，先找了幾個登山客下手，它吸了他們的貪念，吞食他們的身體，總算恢復一點元氣，豈料沒多久，它又把剛到手的貪念全吐出來。

水土不服。

原來的世界，是一個生存不易的地方，那裡的貪念不過是想要多活久一點，不像這裡，對物質充滿執念。

這裡的世界，是一個和平的地方，銅臭味取代血腥味，貨幣的多寡凌駕人類自身的主宰權。這樣的貪念，讓它感受到貪念還能有其他的性質變化，比起原來的世界，更加精純。

也更加的龐大，數量更加的多。

它可以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貪念，有幾個地方密度相當高，讓它想要一一去征服。它知道它絕對可以比以往還要強壯，所以它並不擔心身體無法吸收的問題，會慢慢習慣的。

它首先要去的，是台北，那裡人口密集，貪念濃郁，是這片土地值得去的地方。

肯定可以一次吃個夠！

不過，在那之前，它得先變強壯一點才行。

噬貪魔看到一間夜店門口，躺著一個已經醉死的女人。

它走近她，直接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