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四章

1.

經過那晚,雅爵與樂芙的感情變得更好,彷彿真的是父女。

又過了兩天,雅爵趁著假期帶樂芙在城內走走,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到雅爵的住處,房間很暗,雅爵看到窗邊站了一個人,他很快認出是帕德。有時他會用氣之術出入,窗戶常常沒鎖,他房裡貴重的東西只有書,城裡的人應該也不會笨到想偷他東西。

「帕德,你來啦?」雅爵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八成是把樂芙接走,遠離此地,想到即將與樂芙分別,這十幾天的相處會讓他很懷念。

食屍鬼原本在窗外眺望遠方,慢慢轉過身來,看著兩人。背光中看不清他的臉孔。

儘管如此,樂芙還是認出此人就是當晚救自己的食屍鬼,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雅爵牽著樂芙的手,發現她的手微微發抖,想牽她繼續往前,她的腳像是釘在地板,沒有移動。

雅爵知道她對她的教父十分畏懼。從帕德之前告訴他的敘述裡,他並不知道對樂芙來說,那一晚是他們初次見面。

他這才想起,他忘了去問帕德,樂芙的父母下落。

然而,帕德終究是她的教父,而不是自己。他拉拉樂芙的小手:「樂芙,妳的教父來接妳了。」

「才不是……」樂芙又驚又懼,囈語似地說:「他才不是……」

「雅爵。」食屍鬼開口。「帶她來。」

雅爵不喜歡這種語氣,但是現在感覺像是偷了別人家的女兒一樣,有一股隱隱的罪惡感。他知道他對手中的女孩付出感情了,他心底感到懊惱。

他告訴自己該清醒一點,力道加大,就算樂芙不想移動也得拖她走。其實他大可以用氣之術移動她,但樂芙的腳有部份與他的心連在一起,不想離開好不容易建立的情感。

可是,樂芙馬上又叫又喊,淚水自她的大眼滾滾而下,像是在泣訴他為什麼可輕易讓她離開。

「樂芙。」帕德往前走,思索該用什麼語氣,彷彿他不曾與她對話。「妳得離開這裡。」

「我不要!」樂芙歇斯底里地破口大罵。「臭食屍鬼!為什麼要殺害卡洛琳?為什麼要殺我村子的人?」

帕德的腳步僵住。

雅爵有點疑惑,瞇起眼看著他。

「老子……」帕德的灰眼睜大,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我沒有殺了她。」

「它們是你的同類,不是嗎?如果沒有該死的食屍鬼,卡洛琳就不會死了!一定是你帶它們來的對不對?」樂芙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雅爵本來有一絲懷疑,他很快了解食屍鬼攻擊她的村子是真的,顯然樂芙把一切的痛苦都歸咎於帕德。

帕德知道真相不是如此,他亦無法辯解自己是食屍鬼的事實。

雅爵看得出這是他最大的痛苦,而樂芙正往他的弱點不斷地攻擊。

「樂芙,別說了。」

「我恨你!」樂芙怒視著他。「我死也不要跟你走!以歐普修斯之名發誓!」

帕德愣了一下,看雅爵一眼,雅爵知道他的意思,幫他說出接下來的話:「樂芙,雖然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村子會被攻擊,但妳得知道,救妳的人是帕德,而他是妳的教父,並不是我。」

「教父是拜認的!我不要!我寧可認你做教父,也不要是他!」樂芙氣得在桌上的湯匙,丟向帕德。「他不配!」

帕德不躲也不避,任憑湯匙擊在臉上。

湯匙掉落在木片地板,發出鏗鏘聲。

帕德沒有作聲,樂芙依然瞪著他,雅爵看兩人再這樣沒辦法,只好開口:「也許我該跟你談談。」

帕德點頭,用眼神示意到頂樓去,轉過身,一邊收攏斗篷,一邊往窗戶跳出去。

雅爵嘆了一口氣,吩咐要樂芙顧家,才跟著出去。

2.

雅爵飛到頂樓去,他的樓上還有五位納塞學會的教職成員,希望他們沒有見到他,也希望帕德沒有打擾到他們。

晚霞把因斯坦城照得一片火紅,這樣的光景他不知看了多少次。他見帕德屈膝危坐在地上,也坐到他旁邊。他本來像帕德一樣坐著,肥胖的身體很快受不了,改變坐姿,雙手往後撐在地上,半仰式地望著遠方。

迎著晚風,頭髮有點吹亂,雅爵稍微撥一下頭髮:「我可以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嗎?如果你願意談的話?」

帕德沒有回答,雅爵明白他的心情自然不會很好。

「我知道了。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說服她回到你身邊。」他接著說。

「老子只希望她很安全,衣食無缺。」帕德嘶啞的聲音變得更嘶啞。「這十幾天都沒事,你的身手也很好,她也很喜歡你,那樣也好。」

「不,你才是他的教父。」雅爵搖頭,嚴肅地說:「而我也有我的工作要忙。」

這句話自然是騙人的,他已經準備好向納塞學會辭職。

「她不適合跟食屍鬼一起生活,老子吃的是腐肉,那不是她吃的東西。」

「你有錢。」雅爵提醒。

「那不是重點!你要多少錢老子付給你就是!」帕德嫌惡地說。

「別用那種口氣說話,我也是有脾氣的!」雅爵不甘誓弱地露出長長的犬齒。「錢買不走我的意願!」

帕德瞪著他,不久,大概是感覺立場上的變化,嘆了一口氣。

「樂芙是撿來的。」

雅爵見他的態度軟化,恢復原本的語氣:「從哪撿來的?」

「母樹裡。」

「什麼?」

雅爵知道那大概是全世界最大的一棵樹,直徑大概有一座山那麼大,有傳說樹上還有人居住。

「老子的名字是帕德‧薩納。」帕德說:「歐菲索是我的教父。」

「你在說哪個種族的笑話?歐菲索是開國先王,距今也有七、八百年了。」雅爵見帕德不像是在說笑話,腦袋快速轉動,推論:「莫非這跟你變成食屍鬼有關?」

帕德點頭。

「等等,從頭說起吧!沒頭沒尾,我實在是聽不懂。」

帕德再次點頭,這次他停了很久沒有說話,雅爵知道他在整理頭緒,沒去吵他。

食屍鬼的眼神越飄越遠,他慢慢想起他還是人類時候的故事。

佩獅劍士撿到母樹女孩的故事。

3.

大雨磅礡的樹林裡,一位穿著斗篷的男子,不,應該說是食屍鬼,以失去節奏的步伐走著,毫無目的地。

曾經被稱為「佩獅劍士」的帕德,如今成了食屍鬼。

原本就沒有家人,一個人靠著意志力活了下來,後來成為薩納王國的王下劍士,跟著他一起戰鬥的雄獅也在與洛奇的戰鬥中死去。他唯一擁有的,只剩下歐菲索‧薩納在臨死前遺贈給他的王劍。

他的榮耀,他的驕傲,他的意志,全被食屍鬼的身體阻絕在外。

因為他已經不是人類。

而是不死的食屍鬼。

讓他意識到自己尚活著的感覺,只有渴望腐肉的饑餓感。拒絕進食腐肉是他拒絕這副身體的最後抵抗。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一開始,他大肆破壞,為了發洩忿怒,他舉劍伐了半片的森林。

無謂的破壞並不能使他的心情平復,他開始自殘,

發現在自己身上流下窟窿沒有感覺,他憤而又削下自己的肉,依然如此。

不知道是食屍鬼本身就沒有知覺,或是心中的痛楚大過於皮肉之痛,他沒有任何感覺。

有時他想要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一場惡夢,一場很長的惡夢。然而這場惡夢似乎永無止境,他連疲勞的感覺都沒有。

所有的感覺,均來自於逐漸凋零的心。

他無法接受食屍鬼的自己。在湖泊旁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發出前所未有的慘烈聲,彷彿全世界的悲傷都聚在自己的喉嚨般的撕心裂肺。

他從來不為自己的身世感到痛苦,在戰場歷經各種令人悲哀的事情也沒有皺過眉頭,更不為戰友死去感到哀傷,納瑪索帝國的創國國王死去他也不曾哀號,只覺得心裡少了什麼。但變成食屍鬼以來,他是第一次有一種哭泣的衝動。

絕望侵蝕他身為人所有的情緒,他厭惡黑暗,但又只有黑暗才能稍微平復心情。他找到一個山洞,在深處駐足,希冀從此與黑暗連成一體。

他不再思考,也不願思考,假裝自己已經死了,忘了自己曾經是人類。

如此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在漫漫無期的黑暗裡,他無法睡眠,更遑論進入夢鄉,連一場惡夢都是一種妄想。

不過,身為食屍鬼以來,還有什麼夢境可以使他稱為「惡夢」?

想到這裡,他竟然笑了,久違的笑聲驚動了冬眠的熊。熊並沒有察覺黑暗有什麼,很快又打起鼾聲。

熊的存在連帶使他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他仍然在這個世界上。

自己是死不了的食屍鬼……

真是寂寞啊。

 

4.

帕德不明白,為什麼戰場上,總是有些人明明不怎麼強悍,卻有頑強的抵抗力。

就像他眼前的無名小卒,對方明明已經被自己的劍刺入,流滿鮮血的雙手仍緊抓著他的劍不放,抵擋他刺得更深。

一直以來,都有這樣的傢伙存在。

戰場上,往往都有幾個貪生怕死的傢伙,那種拋棄尊嚴,死命乞求對方饒他一命態度,讓他很不以為然。

殺人無數的帕德,在戰場威震八方的佩獅劍士,終於決定賜予這種貪生怕死之徒幾句話的時間。

「老子問你,為什麼你不想死?」

帕德那金黃的長髮在風中飄逸,夕陽照著他的盔甲熠熠生輝,美若女子的臉龐露出睥睨眼神,俯視著即將死在他劍下的小兵。

在帕德的四周,盡是一片死在他劍下的戰兵,遠處還有他的戰友正在解決餘下抵死不從的敗將。

「我想……見我的……」

「什麼?」帕德將劍送進一寸。

「咳咳……我還要要見我的……妻兒……別……殺我……」

就只為這種原因,才有雜草般的求生意志嗎?

「哼!真是無聊!」

帕德的劍抽起,放回劍鞘。

對方的胸口流出更大量的鮮血,以為帕德放他一條生路,臉上浮出鬆一口氣的笑容。

失血過多的小兵抬頭看著模糊的劍士背影,他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是獅子的血盆大口。

 

身為納瑪索第一先鋒隊隊長,帕德一如往常地整隊回營。他駕著馬,跟著他一起戰鬥的雄獅則跟在一旁,身後是約莫五百人的手下,比原本兩千左右士兵足足少了四分之三,可以說是一場苦戰。

副隊長的位置又空了,帕德皺起眉頭,能跟他併肩作戰的人實在不多,偏偏那些人也是國王歐菲索‧薩納重用的愛將,同樣被編制到各隊裡當隊長。他很懷念起初整團只有一百人左右的日子,那時雖説辛苦,兵力不高,每個人卻可以說是精英中的精英,在智勇雙全的歐菲索帶領之下,仍然打了一次又一次地漂亮的勝仗。

隨著軍團日益強大,帕德也開始帶領部隊,與舊戰友分屬不同的隊伍。身處於先鋒隊,這個戰爭的第一線,往往也是死傷最多的部隊。眼見部下每一次都有死傷,整團漸漸已見不到從頭陪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他的心裡感到一股淺淺的悽涼,不過也變得更加勇猛,狂暴。

部下往往都撐不過三場戰爭,對他來說,部下變成打贏戰爭的棋子,他們隨時都會失去,也隨時都會遞補,他已經沒有任何顧慮。

唯一的顧慮,只剩下愛寵,格羅。

格羅是一頭獅子,是帕德小時候撿到的,那時牠也是一頭幼獅,伴隨他一起長大,也一起戰鬥。加入歐菲索的軍團之後,也被編入戰鬥隊伍,與帕德一起作戰。

故帕德有「佩獅劍士」的威名。

 

「終於又拿下一塊土地啦!帕德。」

原本應該穿巫師袍的黑髮女孩穿寬鬆裝的小丑裝,從半空中飛下來到他旁邊。

「洛奇?歐菲索不是有下軍令,不能在戰爭以外的時間使用四元術嗎?沒事不要亂費體力!」帕德微蹙眉頭。

「現在也是戰爭中啊,只是打完了嘛!」洛奇張開雙手,在空中悠揚地轉了一圈。

「妳今天怎麼穿這種衣服?」

「啊呀,因為我今天的工作是吸引敵人的目光,這身鮮豔的服裝比我的巫師袍有效多了。猜猜看我今天穿這件衣服做什麼事?」

「老子不想知道。」

「我今天穿這套小丑裝,在賣水果呦!『來喔來喔!好吃的水果!』,結果敵方的人都氣得往我這邊殺過來呢!」

這種把戰爭當兒戲的把戲,不論是誰見到都會抓狂吧?

「既然都打完了,還是換回去吧。」帕德不打算評論她的舉動。

「也是。」

洛奇在半空中把衣服一褪,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如雪的胴體,姣美的胸型曲線與曼妙的水蛇腰在帕德的眼裡一覽無遺。

「妳的身材差不多也發育到該會怕羞的時候,怎麼一點自覺也沒有?」

這種一般人見到會害羞的事在軍隊裡卻是很常見的,但以前就與洛奇是隊友的帕德,早已習以為常。

這點大概是洛奇僅有的軍人樣子。

「厲害吧?這可是足以色誘敵軍首領的身材呦!」

洛奇在空中擺出撩人的姿勢,惹來帕德身後許多的嚥唾液聲。不過因為洛奇與帕德的官階相當的關係,帕德的軍隊也只敢這樣,不敢造次。

「老子不想知道這種事。」帕德把頭微微一撇,軍隊馬上又恢復肅靜,只剩馬蹄聲。

「好吧。」洛奇變魔術似的生出一套漆黑的法師袍,穿載起來。

「你的馬呢?」帕德見她特地來聊天,乾脆陪她聊一下。

「載著我戰鬥很辛苦,所以慰勞牠一下!」

「嗯?」

「我召喚比我輕很多的骷髏駕著牠。」

「……妳還是快回去吧。」

帕德嚴肅的表情流下冷汗,他光想像一個骷髏騎馬帶隊的景象就覺得很詭異。

這種事大概也有天才巫師之稱的洛奇才幹得出來。

所謂巫師,是除了四元術以外,還會用其他魔法的職業。而洛奇是死靈巫術的佼佼者,常擔任突襲或是奇攻的關鍵角色,是四元文明中與奧登和紐特羅並稱的三大巫師之一。

「難得在戰場上碰到面,閒聊一下嘛!」

「有什麼好閒聊的?老子可不想再聽那些無聊的蠢事!」

「好吧,那換個話題好了。」洛奇歪著頭想了一下:「你多久沒見到歐菲索了?」

「老子沒興趣算時間,怎麼了嗎?」提到歐菲索,帕德才看著她。

「你有沒有聽到歐菲索打算不再征服其他國家的傳聞?」

「沒有。」

「奧登跟我說,他有可能不再發動戰爭了。」

奧登是軍團裡的主力,常與洛奇的部隊配合,因此常有討論戰術以外的機會碰面。

「是嗎?」

「所以奧登說,他也打算隱退了,不會擔任國內大臣。你呢?」

「老子當然會跟隨歐菲索。」

「還真是沒有猶豫啊。」

「老子的身份和劍術都是他賜予給老子的,這世界上我當然只臣服於他,也只會跟隨他。妳難道不跟隨他嗎?」

「這個嘛……考慮考慮囉。」洛奇原本在空中維持趴臥的姿勢,換了坐姿:

「這樣一來,大家都會分開吧?想起來還真是……」

「什麼?」

「無聊。」

「哼,無聊嗎?」

接下來如果過著不再揮劍的日子,確實是挺無聊的。

 

一年後,納瑪索的國王,果然宣佈停止征戰的宣言,決定往後的日子專心治理國家。

「你也要走了嗎?奧登‧英特格雷特?」

王城門口的不遠處,帕德與愛獅格羅在門口叫住了身穿便裝的中年男子。男子手持一柄長槍,擱在肩上,槍頭還掛著包袱,一派輕鬆的樣子。

「是啊,我已經厭倦參與戰爭和政務了,想清靜清靜,歐菲索就交給你照顧了。」

「照顧?他應該不需要我照顧吧?」

「人老了,身體也會不行的,幸好他的兒子遺傳到他優秀的血統,否則這個國家的未來還真令人憂心。」

「那是你不接受接任下一個王位的結果吧?」

帕德想以當初歐菲索要傳位給他的時候,他卻嚴正拒絕,並勸他傳位給子女。

「這麼多年來,他變了,我也變了,我們的理念已經不盡相同。這是他打下的天下,讓他兒子繼位也是應該的。」奧登炯炯的雙眼看著城門。「「總之,我也無心再參與國事,也是新血接替的時候了。」

「哼,說得好像歐菲索要死了一樣。」

「因為我不會再來了,把該交代的話說完。」

「知道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奧登走近他,要他附耳過來。

帕德依言把耳朵湊來。

「要小心──糟糕!我想大便了!」

奧登才剛說完,趕緊往民宅移動。

「什麼?」

「算了,沒事,後會有期!」

奧登已經跑遠了。

「這傢伙怎麼還是老樣子?」

帕德回過身,一名精靈望著奧登離開的方向,在他旁邊說話。

是率領精靈部隊的坎拉。

坎拉有一頭銀白色的長髮,以及一雙匹配的銀眼。

「你也要走了嗎?」

「不,歐菲索希望我留到他兒子成熟再離開,在那之前先駐守這裡。」

坎拉蹲下來摸摸格羅的頭,格羅乖順地低頭讓他撫摸,舔舔他的手。

「是嗎?」

連歐菲索都在為未來準備嗎?

帕德開始有一種煩悶的感覺。

 

然而,他沒有想到,歐菲索在半年後就去世了。

幸而王子一直在為繼任王位做準備,在父王駕崩之後很快對政務駕輕就熟,沒有造成政權轉移上所造成的空轉損失,國家在新王的領導下也慢慢壯大。

帕德沒有任職任何的官位,只是住在首都,默默地過著生活,算是為甌菲索看顧,好不負他的託付。

就在太平盛世的第六年,首都發生多起暗殺事件,死者幾乎都是戰技高超的高手,大都為過去參與過戰爭的戰友。

眼看這樣下去會把所有軍事的要角全都殺光,國家的軍力頓時會削弱,帕德開始暗中調查,但沒想到──

兇手正是洛奇。

當帕德騎著格羅在郊區找到洛奇的時候,坎拉已經死在她手裡。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帕德注視著在洛奇腳下的坎拉,坎拉明顯已經死絕,原本的淨白肌膚變得黯淡,可是身上並沒有什麼外傷,

「你問我為什麼嗎?」洛奇裝模作樣地思考一下:「大概是無聊吧?」

「妳這混蛋!」

「好啦,騙你的啦。」洛奇吐吐舌頭:「我想要修練為巫妖,需要很多強悍的靈魂,剛好王子殿下賜與我這樣的權利。」

「為什麼他會賜與妳這樣的權利?」

「這個嘛……可以這麼說吧?大概是歐菲索長年在外征戰所造引起的醋意吧?他討厭那些與歐菲索一起戰鬥的伙伴。剛好我也需要強壯的靈魂,我們就剛好一拍即合了。」洛奇笑得有些詭異:「順帶一提,你也是其中之一喔,而且他最討厭的就是你。」

這時,洛奇已經召喚無數的食屍鬼。所有食屍鬼一齊對著帕德張牙舞爪,躍躍欲試。

「正好,我對你也最有興趣。」洛奇手一揮,所有食屍鬼一擁而上。

「可惡!」

帕德從格羅身上跳下,王劍一抽,瞬間把食屍鬼砍得七零八落。格羅也撲擊了幾頭。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呦!」洛奇拍拍手,又召喚了為數更多的食屍鬼。

只見帕德大喝,格羅藉著主人的身體一耀,帕德也在這時候舉劍揮斬一圈,一道以帕德為圓心的劍氣一散,所有食屍鬼幾乎被腰斬。

「別急嘛。」洛奇並沒有被劍氣掃到,打著呵欠,一群食屍鬼又再次出沒。

「看來不先解決妳會沒完沒了。」帕德單膝一跪,擒王劍的劍式展開,身體前傾,他提劍筆直向洛奇一刺,但洛奇已經放出數道火球。

帕德憑著劍氣衝破火球,劍尖快刺到她的喉頭。

沒想到,洛奇的身體瞬間變為食屍鬼。

「怎麼會……」帕德並不介意把眼前的食屍鬼擊殺,他更在意的是,如此一來,他的破綻大露。

「逮到你了!」洛奇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手已經搭著他的肩膀。

帕德的手腳同時也被黏土固定,無法動彈。

「好啦,乖乖讓我把你的靈魂取走吧!」矮帕德三個頭的洛奇不得不飄起來,手才好搭在他頭上。

豔紅的指甲抓著帕德的頭部,帕德的意識變得模糊,痛覺自骨髓深處很快漫延全身細胞,讓他禁不住大叫。

格羅救主心切,在這時候往洛奇的身上一躍。

洛奇早有防備,一道火牆轟然出現在牠眼前。

格羅並不懼燄,兇狠地張開大口。

「好孩子。」洛奇早已在牠眼前凝聚冰錐,待牠自己衝過來。

但她沒想到,冰錐竟融化了。

「什麼?」

沒想到格羅張開大口,一道火燄噴射而出,冰錐自然融化。

洛奇沒想到牠會使出四元術,卻也沒有辦法應付,獅子趁機咬住她抓著帕德的手臂。

為了斷尾求生,洛奇不得不放棄吸取帕德的靈魂,這個巫術中斷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靈魂轉移在其他生物上。

洛奇情急之下,瞥見剛剛被帕德一刺的食屍鬼,另一隻手馬上揮向那已經倒地的食屍鬼……

 

5.

帕德從洞穴出來以後,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離開陰暗潮溼的洞穴,重回光明亮麗的世界,使他有點無法適應。

但最難適應的,是不斷持續的肌餓感。

他渴望著腐肉。儘管成為食屍鬼以來他並沒有進食,那無窮無盡的饑餓感不斷折磨著他的靈魂,他的尊嚴。

第一次進食他帶著最後一絲理性吃了他最熟悉的鹿肉,不過他已經沒有耐性再生火處理,茹毛飲血之後他發現新鮮的肉並沒有真正感到飽足,也沒有任何滋味,充其量只是緩和了饑餓感。

難道非得變成腐肉才能下肚嗎?難道自己真的得嚥下這種卑劣的食物嗎?

帕德帶著懷疑在他吃不到一半的死鹿前等待,他有的是時間,他坐在森林之中守護他的食物,任何動物在他附近都會被他趕走。

眼見鹿屍漸漸腐爛,發出惡臭,也開始長滿了蛆。一條條蛆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蠕動,變得更加可怖。他知道那種味道在身為人類以前肯定覺得難聞,可是他發現竟然有一股親切感,甚至讓他想起燒烤鹿肉的滋味。驚覺自己有如此反應,他感到一陣噁心,那純粹只是心理上的。事實上,任何一隻食屍鬼是不會讓腐肉在眼前擱太久,它們只思考如何停止無窮的饑餓感。

正確來說,它們根本不會思考,是徒為人形的怪物。

帕德恐怕是所有食屍鬼當中唯一會思考的。

然而,帕德真正恐懼的是,他會不會在某一天而失去思考,成為真正的食屍鬼?

又或者,必須食下這些腐肉,才能保持理智?

曾經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劍士,他的榮耀不允許他變成這種低賤的怪物。

在戰場殺人不眨眼,從來沒有猶豫過的帕德,如今卻對這種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帕德戰戰兢兢地摘取一條爬滿蛆的鹿腿,按下狼吞虎嚥的慾望,湊近嘴邊。

他渾身發抖地嚐試一口,細嚼慢嚥地一口接一口。

對他來說,這是何等的煎熬與羞辱?他彷彿聽到有人在嘲笑他,但為了保持理智,他不得不這麼做。

灰眼積滿眼淚,延著猶如潰爛的臉頰流下。

這恐怕也是第一個食屍鬼流下眼淚。

 

為了尋求自己會不會到最後會失去理智,而成為真正的食屍鬼的答案,帕德展開旅行。

當然,如果可以變回人類的身份是再好不過,只是帕德知道自己的肉身八成已經找不到,就算找到恐怕也是腐爛的屍體,因此他不敢奢望有這種可能性。

在旅行途中,除非真的已經痛苦難耐,他才會選擇腐肉,其他時候他大都獵補動物直接食入生肉降低饑餓感。

帕德大都在入夜之後才動身,白天的話則是找隱密的地方練劍。他一點都不願意以這副身體戰死。

成了食屍鬼的好處大概就是沒有盤纏的問題,他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睡覺,唯一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大概就是武器的保養。幸好先王留給他的劍除了鋒利無比,劍身也難以生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寶劍。

由於從小被歐菲索撫養,他的童年幾乎都在訓練與戰爭中度過。戰爭的時候雖然跟著軍隊四海為家,卻也沒有好好在不同的環境生活。

沒有目的地,也沒有目標,更沒有什麼經歷。他的人生是由揮劍、敵人、血腥味、激昂的喊叫聲與淒厲的慘叫聲、以及死亡組成的。

馬不停蹄的戰爭,讓他不知不覺地長大,甚至忘了自己的長相。

諷刺的是,倒是食屍鬼那怪物般的長相,讓他在湖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後就過目不忘,他甚至懷疑那不是自己。

成了食屍鬼以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著。

一步一步地走,走路是他僅剩還活在這世上的知覺,然而路走多了他不確定是不是有終點的一天。

屬於他的榮譽,他的驕傲,他的部隊,他的愛寵,他的身體,全部都失去了,唯一伴著他的,只有一把歐菲索遺留給他的王劍。

就在他無以為繼,漫漫的人生當中,出現了一個轉捩點。

彷彿被指引一般,他來到了被稱為世界的中心──母樹。

這棵直衝天際,巨大如山的樹在他眼前峨然矗立著,他的腳下的樹根盤根錯節地不斷蔓延,此時他離樹底下約莫還有五公里遠。

若是在平時,天空在母樹與雲朵的遮蔽之下有一些灰暗,陽光無法照耀,因此帕德的附近大都是一些寄生植物,以帕德腳下的母樹根維生。而現在,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穿過天空中的樹根照下來,像無數支細長光箭射在地上,地上都是不規則的光與影。

光是這樣的距離,就已經教他感到震撼,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那種莊嚴神聖的形象,使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身為食屍鬼在此地的存在是多麼的慚愧。

「就這麼一次,請讓在下到您的膝下看看吧,此後我不會再來的,請原諒在下的舉動。」

這也是帕德第一次對歐菲索以外的對象俯首。

他越接近母樹,就越覺得宏偉壯觀,卻與越來越難前進──曝曬在地面上的樹根越來越肥大。

他放輕腳步,生怕驚動這棵靜止,卻可以感受到旺盛生命力的巨樹。

走到樹下,抬頭望著樹蔭,這裡大概是母樹區裡最暗的地方吧?

就在此刻,帕德聽到一陣哭鬧聲。

帕德自是一陣失措,冷靜下來之後,循著聲源,沿著樹幹尋找。未久他發現一個人大的樹洞。

帕德以為有人住在裡面,仔細思考後明白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想起母樹是精靈族守護的聖地,精靈也只在附近的森林居住,他潛進來只是為了想看看這傳說中的巨樹。

哭鬧聲越發越大聲,帕德的好奇心也越來越重,最後決定伸頭一探。

沒想到是一位女嬰。

女嬰被沒有任何衣物遮蔽包裹,一見到帕德便停止哭鬧聲,小小的紅瞳笑彎了眼,完全不怕帕德的樣子。

「閣下為何在這裡逗留?」

帕德認真地向女嬰問道。從小就塞滿了訓練和戰鬥讓他壓根忘了自己也是從這麼小長大的。

女嬰只是咿咿呀呀地叫著,小巧的雙手往前伸,似乎想要帕德抱她。

帕德誠惶誠恐地看著她,既然女嬰會出現在這邊,想必與母樹有關係,末非她就是母樹的真身?

「老子……不對,我……」帕德在腦中挑選正確的字眼:「在下……在下不敢。」

帕德從來沒有看過嬰兒,完全忘了自己也是這樣長大的。他以為她會說話。

「啊啊……」

女嬰彷彿聽得懂帕德的話話似的,一副要哭了的模樣。

帕德這時真的慌了,女嬰的哭聲要是引起聽力異於人類的精靈可就糟了,只好一把抱起女嬰。

狼狽地從樹洞抱出女嬰,女嬰正輕撫帕德的臉頰,即使是接近無感的身軀,但帕德仍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說不上來是什麼。

「沒想到閣下竟然不怕在下。」

帕德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這種感覺基本上並不討厭。

「咿呀。」

「在下名叫帕德‧薩納,閣下喚我帕德便可。」

「帕……帕……」

「不知閣下叫做什麼名字?」

「帕……帕……」

「看來閣下並不懂語言。」

女嬰咯咯笑了。

「無論如何,很高興認識閣下,讓在下護送閣下回家吧。」

帕德作勢又要把女嬰放回樹洞。

「嗚……」

沒想到女嬰竟然又要哭了,顯然一點也不願意。

「……在下明白了。」

 

帕德冒著被精靈發現的危險度過半天。

這半天之中,帕德幾乎都在教女嬰語言,但女嬰沒有學會任何一個字。

因為肚子餓的關係,女嬰哭了,這一次帕德沒有任何辦法解決她的問題。想把女嬰放回去,結果女嬰哭得更悽厲,莫可奈何之下,帕德本能地輕輕晃著女嬰,用手摸摸她的臉頰,沒想到這招奏效了。

帕德鬆一口氣,仔細推敲女嬰哭泣的原因。

「莫非閣下是肚子餓了?」

「噠──」

不過帕德沒有東西給她吃,他再怎麼沒常識也知道女嬰不可能跟他一樣吃腐肉。

該如何是好?

這附近只有一棵母樹,母樹似乎也沒有任何果實可以食用──就算有帕德也不敢貿然去摘。

最後帕德只好帶女嬰離開,趕到最近的樹林找食物。當然找沒有精靈居住的所在。

沒多久,帕德找到結滿果實的樹,很快砍幾顆下來,再用乾淨的樹葉擠出汁液讓女嬰飲用。

女嬰喝飽後很快就睡了,帕德看著她安祥的睡容,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女嬰似乎不願意再回到母樹,帕德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女嬰就這樣與帕德相處了數十天,每天喝果汁果腹。

如此相處下來,帕德的心思也漸漸纖細多了,可以應付女嬰的各種狀況,也可以憑女嬰的一顰一笑知道她的需要。

為了怕自己沾上腐肉的味道,而使女嬰聞到惡臭味,帕德找了很多花在身邊,希望藉由花香除臭。

有一次,帕德隨意摘了不同種類的花,鋪在草地上。他想要知道,女嬰最喜歡哪種花。

他抱著女嬰,先拿起一朵玫瑰花,女嬰發出笑聲。

他又拿起一朵百合花,女嬰沒有反應。

他挑起四元花,手還沒撿起,女嬰就咯咯一笑。四元花在手上的時候,女嬰已經想伸手去拿。

「原來妳喜歡四元花。」帕德對她說。

四元花的形狀類似四葉的酢醬草,花辦也呈愛心狀,不同的是,四元花的花瓣都不同顏色,大都是紅、藍、黃、綠四色,有時候混有橘色或是褐色,紫色較少見。四元花是四元人主要的經濟作物之一,因為花瓣是染料的原料,也可以當做香料,花莖相當堅硬耐腐,早期的四元人常作成短箭或針,而且無論是多貧瘠的環境都能生長。這些特質可以說與四元人的性格息息相關,與四元人的生活關係密切,久而久之就叫四元花。

「噠。」女嬰彷彿在回答。

他把花給女嬰,女嬰雙手握著四元花,笑得更加燦爛。

接著,女嬰竟把花輕輕插進帕德胸口。

帕德先是吃了一驚,後來發現他沒有生命危險,才知道食屍鬼的致命傷不在胸口。

那應該是頭部?帕德心想,當然,他不打算拿生命開玩笑。

四元花就這樣插著。

「聰明。」帕德發現,這樣他報女嬰的時候,女嬰可以隨時聞到香味。他索性把花插得更牢一點。

後來,每一次帕德抱著她去摘花,女嬰見到小巧的四元花,都會想要伸手去拿,並露出欣喜的笑容。自此帕德只摘四元花花博取她歡喜。此外,也只有四元花的花莖夠硬,可以插在帕德身上。

帕德開始過著養育女嬰的日子。

然而終究,帕德心智與經驗上只是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劍士,無法照顧纖弱的嬰孩。當他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女嬰已經病了。

6.

「來人啊!這裡有沒有醫生?」

帕德在附近的村落裡喊叫,但似乎沒有人願意理他,甚至躲避他。

因為他已經把身上的斗篷脫下來包裹女嬰,供她保暖,自己則露出食屍鬼的外貌。

從早上到晚上,這已經是他來訪的第五個村落。

月光下,儘管帕德擁有人類的理智,說著人類的語言,但沒有人願意出來。村民幾乎都瑟縮在屋內祈禱,希望那食屍鬼不要過來。

帕德挨家挨戶地敲門,希望有好人可以伸出援手。

始終沒有人出聲。

帕德焦急地檢視女嬰,女嬰的臉頰異常地發紅,表情很是痛苦,幾乎被病魔累得無法哭喊。

冷靜!帕德知道他必須冷靜!

沒想到作戰經歷無數次比這還要緊張的時候,為什麼自己無法冷靜下來?

帕德抱著女嬰站在某戶人家的屋簷下避雨,他希望至少這戶人家能給他一個空間避雨。

「男人啊,就是這樣……」

帕德聞聲,一位老婆婆站在他身後。

「你的懷裡是嬰孩吧?」

帕德有點疑惑,仔細端詳老婆婆的臉孔,發現她的雙眼已經瞎了。

「我雖然瞎了,但耳朵可沒瞎。這嬰孩的喘息聲相當微弱,不快點治病的話……」

老婆婆轉過身,拄著拐杖一橐一橐地往屋裡走。

「會怎麼樣?」帕德焦急地走到她跟前。

「就更加虛弱。」

老婆婆停在門邊,要他進來。

帕德抱著樂芙進屋內,老婆婆要他讓樂芙躺在床上。

老婆婆到樂芙旁邊,把斗篷解開,在她身上摸了一陣,罵道:「竟然不買衣服給她穿,你這父親是怎麼當的?」

「這孩子不是老……不是在下的。」要是帕德還是人類的時候,臉上肯定一陣青一陣紅的。

佩獅劍士的驕傲在老婆婆面前顯然不堪一擊。

「哼!少推卸責任了。」

老婆婆把手搭在女嬰的手腕上,用兩指貼在臂上游移。

「營養不良,又受風寒,這女嬰真可憐。」

老婆婆很快就知道女嬰的病徵,帕德第一次看到有這種診斷,以前他看軍醫都問病兵一堆問題,思索半天才知道怎麼處理。

「閣下還真厲害。」

「少給我拍馬屁,你這小子。這叫『把脈』,是我向從亞國來的旅人學的功夫。」

帕德知道亞國,歐菲索就是曾到那裡學「氣功」,才創下軍用劍法,軍用劍法可說是依循氣功基礎而創下的。

只見老婆婆用水之術把生出的水結成冰塊,再隨意從身上撕下一塊布包起來。

「你來為她提冰塊,輕輕貼在她額頭上,小心別把所有重量放下去,把她的頭壓壞我可不管。」

帕德依言坐在女嬰枕旁,為她吊冰塊。

「我來做點藥水給她喝。」

「謝謝。」

看來樂芙應該是得救了。帕德鬆了一口氣。

他伸手摸摸女嬰的臉頰,樂芙閉上的眼睛漸漸打開,原本皺在一起的小五官慢慢舒展,帕德會心一笑。

不一會兒,老婆婆端了一個鐵瓶出現。

帕德見瓶口有一個用橡皮作的突出物,問道:「那是?」

「奶嘴也沒見過嗎?」

老婆婆沒好氣地說,走到女嬰面前,把奶嘴遞到她唇邊,女嬰本能地吸吮起來。

「我把牛奶混了一些藥水進去,還加了一點穀類磨成的粉末。」

「會苦嗎?」

「調了些果汁進去,應該可以鎮住苦味。她喝得如何?」

帕德差點忘了老婆婆看不到的事實,他低頭看看女嬰,她簡直要把奶嘴給吞了,可以想見她很喜歡這個味道。

「很開心。」

「那就好。這女嬰叫什麼名字?」

「在下不知道。」

「你何不為她取個名字。」

「在下不擅長這種事情。」

「呃……呃……芙……」

女嬰喝完以後,露出滿意的笑容,還打了嗝。

「呃芙?」帕德擅自修正:「樂芙?」

帕德唸了女嬰發出的聲音。

「樂芙?這名字好。」老婆婆邊說邊點頭。

「好,叫樂芙。」帕德也跟著點頭。

「芙……芙……ㄌㄜ……芙?」

吃飽的女嬰似乎很高興,力氣也都回來了,不斷地牙牙學語。

「既然你為她取名字了,那也可以作她教父了。」

「教父?」

「代替親生父親的稱呼。」

「這……我……」

「辦不到嗎?」

帕德不知怎麼回答。

食屍鬼要怎麼成為人類的教父?

「辦不到的話,就交給人類養吧。」

「妳怎麼知道……」

「雖然用花香掩蓋了味道,想必是為女嬰這麼做的吧?不過我不用嗅就知道,你是食屍鬼。」

帕德啞口無言。

「只是我沒想到竟也有會說話的食屍鬼。」

「抱歉,沒能告訴你,在下是怕……」

「我知道,所以,讓過這女嬰吧?」

「妳說什麼?」

「難道你認為你可以撫養她嗎?她是人類,不可能跟著你去吃腐肉的。你是無法給她健全的生活的。」

「在下……」

「你走吧。看在你為她細心的呵護,我不會殺你。」

「在下……」

「說起來,我現在這個模樣也是食屍鬼害的,快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的時候……」

「老子不准!」

「帕帕──」

名為樂芙的女嬰跟著帕德的吼叫哭了。

「哼哼哼,你不准也來不及了。」

「食屍鬼就在裡面。」「好!大家把他抓了!」「小心點!」

帕德一看緊閉的門,從聲音推測已經有許多人聚在門外。

「妳竟然……」帕德瞪視老婆婆。

顯然老婆婆是趁為樂芙煮東西的時候去通報的。

「外面都是四元術的高手,大部份都是從軍中退休的,所以你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不會傷害樂芙的。」

「帕帕……」

樂芙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害怕地叫著帕德。

帕德並不想傷害老婆婆,亦不想傷害外面的人。剛剛見老婆婆的身手似乎非常矯健,四元術也用得相當純熟,實力大概可以與四元術的士兵相提並論,若要在這種條件全身而退的話──

帕德進入戰鬥的狀態,手悄悄摸到劍柄上。

電光石火之間,帕德一手抓起樂芙到懷裡,一手迅速拔劍──

「別想逃!」

老婆婆一聽出端倪,馬上做出反應,一道火球直往帕德的門面飛去,明顯是有所準備。

帕德並不懼迎來的火球,一心往床邊的牆使出氣波式的攻擊。他要破壞牆面,由此逃走。

只見他用劍間作突刺,連劍帶人地往前一衝,牆面也跟著破壞大半,看起來幾乎是撞出去的,但這正是「王流‧擒王劍‧破」的威力。

王流中的擒王劍如同命名,是在軍中直取將領頭目的劍式。由於敵方陣營的重要人物往往都有護衛或者重點式的防護措施,擒王劍正是無視對方防衛,直取要害順應而生的。因此擒王劍只有一招,通常是以突刺的方式前進,以劍尖為起點所形成的半球氣罩會保護持劍者,並防禦護衛的攻擊。直到目標前,這些氣波將會以匯聚劍尖或是劍身,隨著動作釋出瞬間的攻擊力,是一擊必殺的劍技之一,也是夾帶爆發力與衝擊力的招式,。但使用這招相當耗體力,施展後的破綻極大,因此往往是在短距離或是奇襲的時候才會使用,多半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帕德破牆而出之後,把突擊的周身氣波往後卸去,如此既可牽制後方,也不會露出破綻而停留原地,更可以加快速度。他頭也不會地繼續往前,盡可能地逃離村落,他可沒把握快過風之術的高手。

老婆婆沒想到他竟然破牆而出,門外的人進來也太遲,帕德早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7.

或許老婆婆說得沒錯。

帕德對老婆婆的話一直耿耿於懷。

現在的他是食屍鬼,他要如何把樂芙撫養長大?

就算繼續養育樂芙,長大後的樂芙要怎麼面對世人?

有好幾次,帕德想要找一個城鎮,把樂芙隨意丟在人家門口,但到最後總不忍心。他甚至考究起適合的對象,找尋他認為適合的人選,然後偷偷觀察,結果他還是沒有勇氣這麼做,只能過著過了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幸而樂芙生了場病以後還算健康,至少沒有再生病──帕德在樂芙生病之後變得更加敏感,隨時注意氣候和樂芙的狀況。

這並不是長久之計,帕德漸漸明白飲食的重要性,身無分文的他沒辦法持續讓樂芙進食,更沒辦法讓她多吃一些營養的食物,他傷足了腦筋。

就在他還在躊躇該怎麼做才好的時候,他竟然遇見了奧登。

 

帕德趁著天氣晴朗的時候在瀑布旁為樂芙擦拭身體,沒想到一位中年男子從瀑布中衝出來,在空中轉了一圈才著陸。

「食屍鬼為一位女嬰擦澡?時代果然變了啊……」

帕德按著旁邊的王劍,作好他攻擊的準備,定睛一看,發現他手中的長槍看起來很熟悉,往上再一看,那微捲而束起的黑色長髮下,有一長氣宇非凡的臉孔,怎麼看都像是他認識的那個奧登。

「奧登?」

「食屍鬼會說話就算了,還能叫出我的名字?時代果然變了啊……」奧登端詳帕德的樣子,一點都沒有因為眼前是一位會傷害人類的不死生物而感到害怕。

「奧登,老子在跟你說話,你忘了老子是誰了嗎?老子是帕德!」

「食屍鬼竟然還會自稱帕德?不對啊……帕德這名字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時代果然變了啊……」

看著眼裡的奧登在嘖嘖稱奇的樣子,絲毫沒有在思考自己是誰,惹得帕德有點生氣。他把樂芙抱到旁邊,握著王劍站起來。

「老子是帕德‧薩納。」帕德簡短地再說一次。

「帕德‧薩納?」奧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說你是帕德‧薩納?」

帕德冷傲地點一下頭。

「食屍鬼現在叫帕德‧薩納?時代果然──」

未等奧登說完,帕德已經抽出王劍從他門面砍下。

奧登輕鬆寫意地用長槍擋下:「──變了啊?帕德竟然變成食屍鬼活到現在了。」

「哼!你認出來了?」帕德收回王劍。

「其實是看到你手中的王劍才認出來的。」奧登哈哈一笑:「這到底怎麼回事啊?你怎麼變這副德性?」

「哼!還不是因為洛奇。」帕德走回樂芙旁邊,抱她起來。

「哦,看來得好好敘舊。」

 

奧登與帕德坐在河邊,樂芙則在帕德懷裡。

「沒想到我走了之後發生這麼多事啊?」奧登與帕德坐在河邊,帕德把到目前為止遇到的事情向他說了一次。

「不知道洛奇也修成巫妖了沒有?」帕德恨恨地說:「要是她還活著,我一定饒不了她!」

奧登看著他懷裡的樂芙:「我倒是比較在意你手上的女嬰,你真的是在母樹撿到的?」

「嗯。」帕德以請求的口吻對著他昔日的戰友說:「可以把她交給你嗎?」

「唉,我知道你現在的身份很難撫養一位小孩,但是我現在也有不能幫你的苦衷。」

「是什麼?」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是嗎?」帕德知道以前他會在休息的時候鬧失蹤,大都在練巫術。

「讓你見笑了。」奧登笑道。

「沒關係。」帕德搖頭。

「很遺憾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未來有機會再聊吧,我得回去了。」

「很高興還能再見到你。」

奧登輕笑,飛了起來,又回到瀑布裡。

 

儘管不知道樂芙長大以後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影響,他知道他所關心的納瑪索帝國一定會受牽連,畢竟他知道這個國家是世界國土最強的國家,不可能無關。

把照顧樂芙這件事看待為一個任務就簡單多了,帕德決定去賺錢。然而他發現很多城鎮已經出現關於食屍鬼擄一名女嬰的公告,想必這是老婆婆那伙人通報的。

帕德知道,是作了斷的時候了。

他決定去工作,並把樂芙交由女人撫養。循著這個方向,他找到一些徵召傭兵的訊息,同時也開始尋找適合的環境與人選。

最後他找到尊南村這個偏僻的地方,

 

與村長交易之後,他開始過著傭兵的生活,定時把錢寄到尊南村,偶爾也會偷偷探望樂芙。

樂芙長的很可愛,卻常常被欺負,他都看在眼裡,但他知道,那是成長的一環。

能看到她好好活著,對他來說,就心滿意足了。

無形之中,樂芙也已經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心靈支柱。

如果問他回到原本的身體,與繼續照顧樂芙這兩件事只能選一個,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照顧她。

直至她長大成人,至死方休。

當她進入長眠的時候,他也會去想辦法去死。

樂芙對他來說,就是如此重要。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米德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