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她就是『冰之魔女』嗎?」
「聽說是四元術的天才。」
「真的假的?難怪這麼厲害。」
觀禮的人們看著眼前的美人在他們面前走過。
「雅薇‧尼拉斯。」
「是。」
擁有如瀑般的青藍長髮,名喚雅薇‧尼拉斯的女子身穿象徵將軍的盔甲,走到第六任的納瑪索國王,勇銳‧薩納面前,單膝半跪。
「這一次卿領軍擊退南國的侵略,本王頒予英勇勳章。」
「是。」
勇銳‧薩納站了起來,抽出自己的寶劍,以氣之術御劍在雅薇面前,專屬於第六任的王劍以優雅的姿態在雅薇身旁迴旋,然後又回到他手上。
「起。」勇銳‧薩納充滿威嚴的方臉俯視雅薇,劍尖指著雅薇。
「是!」雅薇抬起充滿白裡透紅的美麗臉龐,碧玉般的深邃大眼藏不住英發的氣勢。
勇銳‧薩納收起劍,一旁的随從便上前,手舉著華麗的方盤,旁上有一枚刻著國徽的晶亮勳章。
「這一次,就讓王子頒予吧?」勇銳‧薩納突然這麼說。「反正妳已經拿過那麼多次了,讓我兒子練習吧?」
勇銳‧薩納一改方才嚴肅的口吻,換上一種輕鬆的爽朗。
「當然好哇!」
雅薇也跟著換上孩子氣般的笑容,然後俏皮地向觀禮的雅爵單眨一眼。
人群中,俊秀的臉浮出苦笑,雅爵充滿關愛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雅爵坐在宮廷前的廣場看書。現在的人全都裡面吃飯跳舞,為雅薇慶祝,他對食物一點也不感興趣。
他翻著手中的書,是四元人寫的,關於一些醫理。他煩躁地翻過一頁又一頁,書頁所敘述的觀念大都矛盾,毫無邏輯可言,他還是耐著性子去理解作者想說的道理。
他想要看塞恩斯人的測量知識,可惜手邊的書已經都翻完了,下次請人偷渡書大概又不知過多久。王家並不反對他看那些書,畢竟有些事還得仰賴他在測量知識所得到的資訊,比如戰爭中他們所用的武器有什麼殺傷力?雅爵也很樂見去閱讀各種領域的書,然後提供建議。
看到一半,他的書被抽去。他抬頭一看,雅薇正用「抓到了!」的眼光瞧他。
「哥哥真是的,大家為你親愛的妹妹慶祝,你確在這裡看書?」雅薇佯怒道。
「裡面的人都是馬屁之流,我沒有興趣跟他們打交道。」雅爵聳肩。「妳也知道我不喜歡這種場合。」
還有一些愛慕她的不肖人士,雅爵沒說出口。過份維護妹妹不是一件好事,從他自己看來,像是在展現醋勁。他如同一般的父親一樣,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他不願再想。
「好吧。」雅薇抱起手臂。「那你要犒賞我什麼?」
「一頓大餐?一件禮服?還是首飾?」
「都不要……」雅薇露出只有在她哥哥面前才會有的撒嬌笑容。「我要喝你做的水。」
雅爵的心跳差點漏半拍。這其實有個名稱,叫「生命之水」,是源自一個童話故事。故事的大意是說,很久以前有個王子,為了拯救在旱災中病倒的公主,在手中捧出自己用水之術做的水,公主喝了之後竟不藥而癒,這可以說是四元人發現水之術的傳說之一。雅薇從小就喜歡看故事書,雅爵常常被她要求陪她演故事裡的情節,這個故事是他們最常玩的故事。後來只要雅薇哭了,雅爵就會這麼逗她,久而久之成了兄妹之間的共同語言。
「這……不大好吧?大庭廣眾之下……」雅爵怪不好意思的。
「大家都在室內,這裡又沒有外人。」雅薇看著四周,笑嘻嘻地說。
「好吧。」雅爵站起,確定附近沒有人後,他對她單膝一跪,高舉雙手,手捧成盆狀。手裡很快湧出水,滿出的水延著雅爵的手臂流下。
「台詞呢?」雅薇抬起一只柳眉。
雅爵用「真拿妳沒辦法」的眼神看她,清一下喉嚨,說:「親愛的歐普修斯,請您賜予祢的仁慈,拯救我的心、我的愛、我的歸宿。請您保留她的生命,讓我的生命得以完滿,我願獻出我的所有,在死後為您所用。」
「很好。」美麗的臉龐出現惡作劇的笑容,雅薇用舞者才有的優雅姿態輕扶雅爵的手,身體像羽毛般輕輕一彎,啜飲一口。
「哥哥還是那麼好喝。」女人露出滿意的笑容。
「別說那種會讓外人誤會的話。」雅爵覺得臉微微發燙,眼前的妹妹不是少女,而是隨時得嫁出去的女人。
「反正又沒有人。」雅薇一點也不在乎。
「你終究得找個男人。」雅爵一本正經地提醒。
「要找到像哥哥有內涵的人,有點困難。」雅薇承認。「軍隊裡的男人,腦袋裡只有控制四肢和四元體的功能,沒有其他。」
「哪有人把自己的哥哥當做適婚的標準。」雅爵抱怨。
「還有父親,不過哥哥對我來說,就跟父親一樣。」
雅爵扶著額頭,有點頭痛。
雅薇見他不知該說什麼,繼續說:「哥哥今天得陪我一天。」
「啊?」雅爵搖手。「不行,我得去軍隊看一下,還要去開會,還有我要……」
雅薇打斷他的話,堅決道:「今天沒有工作。」
男子看著對他扮鬼臉的妹妹,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離開王宮以後,兄妹兩人在城鎮裡漫步。
「真是太棒了,又拿到一枚勳章,啊啊,心情真好。」
雅薇看著自己盔甲上又多了一枚漂亮裝飾,滿意地笑了又笑,像是婦人穿上漂亮衣服,在雅爵面前轉了一圈,身上的盔甲跟著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這小小的徽章有值得妳那麼高興嗎?」雅爵忍不住嘟嚷。
「不對哦,哥哥。一個徽章代表又幫國家一個大忙,能幫助國家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呦!」
「是嗎?」雅爵聳聳瘦削的肩膀。
「不過哥哥做的事情比我偉大。我做的事情只是結束一場戰爭,任何人都可以取代,哥哥的卻是足以改變整個國家,那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只是我的興趣而已,剛好可以幫助國家,國家請我擔任研究人員罷了。」雅爵在納瑪索帝國身兼數職,他是指揮官,又是戰略顧問,同時還參與納瑪索帝國的施政,另外還研究四元人的不治之症──四元症候群。
「哥哥說得真簡單,四元症候群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研究的,至少四元術必須很厲害才行。從戰爭前線到幕後的工作,哥哥都有參與,也是納瑪索帝國有史以來的第一人,很厲害了好不好?」雅薇叉起手,佯怒瞪的自己的哥哥,身為將軍的氣勢早已不知到哪去了。
「我本來就對這有興趣,從事軍人只是糊口飯吃,好研究我喜歡的事物。我倒寧願妳繼續深造舞藝,參與軍人實在太可惜了。」
「不要,這樣跟哥哥很少見面,我才不要咧。」
雅薇對他扮起鬼臉。
雅薇以前是舞者。因為家族幾乎都是軍人的關係,家裡出了一位舞者可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雅爵也樂見自己的妹妹去當舞者。父母死去之後,家裡少了經濟來源,儘管有國家會繼續供俸配給戰死軍人的遺孤,仍然無法支付雅薇昂貴的學費,當時僅有十二歲的的雅爵,只好去從軍,以支付妹妹的學費,原本相依為命的兄妹只好分開。
豈料,雅薇竟然在快學成出師的時候,竟然毅然決然地加入軍旅的行列。而雅爵知道的時候,妹妹已經是某支小隊的隊長,而且戰功彪炳,氣的雅爵有好幾個月不跟她聯絡,還是妹妹淚眼婆娑地跑到他宿舍外哭鬧,雅爵在既好氣又好笑的心情下才原諒了她。
「真是受不了妳,我知道了。」雅爵淡淡一笑。「話說回來,妳也該好好休息吧?這陣子就不要再用四元術了。妳這優秀的戰士,如果還得了四元症候群可是國家的損失。」
「咦?哥哥是在擔心我嗎?」
「那當然,我們兄妹倆要常常碰面,不準有人生病,知道嗎?」雅爵嚴肅地說。
「好。」雅薇開心地挽著雅爵的手臂。「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慶祝我拿到勳章。」
「我還有拒絕的權力嗎?」
「走嘛走嘛!」
雅爵被妹妹硬是拉著走,兩人越走越遠。
「對了,要是我得四元症候群,哥哥再治好我就好了嘛……」
「笨蛋!要是那麼好治,我還需要研究嗎……」
依稀,還可以聽到兩人的對話。
四元症候群是一種無法完全根治的疾病,症狀普遍有注意力缺失、急速老化、記憶衰退、以及各種器官老化引起的病症……這些是雅爵目前研究裡歸納出來的症狀,其他的症狀還在收集。
引起四元症候群的主要原因,正是四元術使用的頻率過度氾濫。然而四元術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技能,在四元文明裡,小至家事,大至軍事都在四元術使用的範疇之內。這些使用四元術的的國家或村落,形成一種文化,均可泛稱四元文明。
納瑪索帝國是四元文明中國土最大,也是最強大的國家,開國先王歐菲索‧薩納卻是國內第一位四元症候群的患者。雅爵雖然只是推測,他幾乎可以確定,歐菲索‧薩納是在壯年時期的時候衰老而終的。
即使還無法確定在歐菲索‧薩納以前是不是有更早的病發案例,仍然無法減退雅爵為研究四元術的熱情。雅爵發現在納瑪索帝國的第三任國王任期裡,爆發了最激烈的國土保衛戰,那時戰後倖存的戰士在不久後陸續猝死了三分之一,且病狀都類似。當時的國王與臣民大概猜到這些死去的人與過度施展四元術的可能,國內各地也鬧得沸沸揚揚,為了安穩民心,不致於因為畏懼使用四元術而造成各方面產業的發展遲滯,決定隱瞞病情,直到第六任才公開這個資訊。
所謂預防勝於治療,雅爵開始為國家研究四元症候群的時候,向國王推廣節制使用四元術的制度,並分為五級,依序為日常級、職業級、專業級、戰鬥級以及軍事級。
日常級與職業級是國人能使用的級數,專業級則需向國家申請執照,戰鬥級與軍事級則是軍方及國家單位的人才能使用。這種分級制度沒有強制性,畢竟一般人學會四元術至多只到職業級,再往上則需要深度的訓練,因此很少有越級使用的例外,會越級幾乎都是資質極高的人。
而擁有尼拉斯家族的血統素來在施展四元術上都有極高的天份,這也是整個家族之所以是軍人世家的原因,家族的人大都早逝也是因為四元症候群。
雅爵的父母也不例外,這成了雅爵會研究四元症候群最大的動機之一。
最大的動機,當然就是他不希望妹妹會因為這個病死去。
然而,就像是背負尼拉斯這個姓氏所帶來的宿命一樣,妹妹還是得了四元症候群。慶幸的是,妹妹的症狀並不嚴重,只是出現注意力變得容易渙散,在戰鬥中不小心受傷。
那時妹妹聲稱只是失誤,雅爵並不同意她的說法。
心裡卻希望她是對的。
後來,塞恩斯聯邦新發展的兵器第一次突破納瑪索帝國的防線──飛彈。這些在納瑪索帝國的人眼中,就像個會飛的棍子,速度很快,近距離攻擊會爆炸,遠距離又難以擊中。幸而每一波的攻擊數量還不多,一波大概只有十枚左右,似乎還在研發階段。
國王趕緊召開對策會議,雅爵也是其中一名成員。就在所有人還在苦思的時候,雅爵提出一個方法。
「用水之術變化的冰之術使飛彈冷卻,飛彈裡的運算器會失去運轉,一旦飛彈失去動力墜落,就不足為懼了。」雅爵之前才看過飛彈,把心裡想好的對策提出。
「這樣真的可以嗎?那些會飛的大棍那麼快,四元術的施展有辦法跟上嗎?」
其中一位老臣說。
雅爵在心裡嗤之以鼻,他明白參與會議的大臣從未到前線作戰過。這些在爭權奪利的泥淖中而爬上來的老臣,皆是貪生怕死之流。這大概是這個國家越來越腐敗的原因之一吧?
他還是回答:「目前這些飛彈都是以直線前進,軌道不難猜出。只要能預測飛彈的軌道,施展四元術其實不成問題。唯一的問題在於擅長水之術與氣之術的戰士並不多,我認為國王在這一方面得加強人才培育,否則塞恩斯聯邦的武器將會越來越精良。」
「哈哈,說得很有道理。我會吩咐這點,也會告誡哲雄未來坐上我的位置要加強。」勇銳‧薩納繼續說:「可是同時施展水之術的變化,念態已經無法再使用氣之術了……看來得以二人為單位去抵禦一根會爆炸的大棍才行。沒想到塞恩斯聯邦已經把我們逼到這種地步了啊。」
基本上,一般人至多只能同時專心於兩件事情,其中一件必須相當熟悉才能這麼做。
四元術也不例外,「分離」與「結合」這兩種念態所造出的水、火、土、氣在長期使用的習慣上,幾乎是一種反射動作,可以視為一種常用念態。但是「變化」和「集中」是專業級以上的念態,並非為從小就熟稔的念態,需要長時間的練習才能習慣,如反射動作般不需思考才可運用。
也就是說,普通人只能同時用兩種基本四元術,經過練習才能使用一種基本的四元術與進階的四元術。好比這一次的對抗飛彈的作戰,那需要基本的氣之術與進階的水之術。
「那巫師呢,在訓練以前還是請巫師來幫忙吧?」有人建議。
「不行,我們雇用的巫師不擅長空中作戰,要另外再雇傭巫師,恐怕我們的財務無法再負荷了。」勇銳旁邊的大臣說。
「現在首要做的,就是全力培養可以應付大棍攻擊的戰士。在那之前,全面加強堡壘防禦,前線想辦法再往前延伸。」勇銳‧薩納的神情充滿遇敵的興奮:「好久沒遇到這種有挑戰性的戰爭了。」
聽完勇銳‧薩納的吩咐,雅爵認為這是很好的決策。
可惜縱使君主明理,身邊卻沒有一個能輔弼的臣子。
雅爵為這個國家的衰退有些感慨。
2.
一個月過去了,雅薇的病情開始惡化,頭髮開始花白,記憶力也變得不好了。
自從他看到病房裡的護士放任雅薇使用冰之術想喝冰涼的飲料的時候,雅爵就氣瘋了。他跑上前訓斥護士,然而護士完全不知道到底哪裡做錯了,只覺得這種家常便飯的小術有什麼好生氣?那一臉委屈的樣子就教他更加生氣。因此雅爵乾脆把妹妹從王宮的醫療單位接回家就近治療,他才不信任這個國家的醫療有多可靠,那充其量只是個外傷治療進步的單位。
自己研究四元症候群已經有四、五年的時間,即使還無法找到根治的關鍵,對於抑制惡化的藥已經有辦法製成。只不過每個人的病情都不盡相同,服藥之後能夠抑制時間也不同。像雅薇的體質,雅爵幾乎每隔十天就得換新的藥方。
雅爵曾經有一絲念頭想要冒著生命危險偷渡到測量文明的國家,他耳聞有一些四元人種族的商人憑著巨富的身份在裡面拿到身份,成了測量文明的一份子。可是就算他有能耐偷渡過去,雅薇肯定也不會過去的,畢竟她是以納瑪索帝國為驕傲的人。
怎樣辦?快要沒時間了。雅爵看著雅薇的病情越來越不好,他深怕某一天過去之後,妹妹就會在一夕之間變老,然後老死,平常沉穩的性子變得焦慮起來。
也許該找巫力高超的巫師,世界上可能有巫術可以治療?不行,當初開國先王歐菲索‧薩納病發的時候,連最頂階的治療術都無法辦到,雅爵不敢期盼有這種巫術,況且本領高的巫師往往行蹤神秘,他也沒那麼多時間去找。
許多亂投醫的想法在雅爵腦海裡掠過,他唯一付諸行動的,就是到王宮的寶庫找可能的藥材。
寶庫裡有許多稀有罕見的物品,不論是食品、古董、武器、藥品、寶物皆有收藏。以雅爵的身份,他可以輕易拿到鑰匙,來到這個世界最國土最大的國家所擁有的寶庫。
這是雅爵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寶庫很大,每件物品分門別列地躺在架上,他舉起油燈,發現寶庫裡頭還有一個房間。他稍微觀察一下,這個房間放的幾乎都是食物,才明白類別是由房間區隔。
雅爵進去裡頭的房間,格局一樣,裡面還有一個房間,他再次進房,這個房間放的是武器與防具。
他又一次進入房間,他知道越裡面的房間應該越稀有珍貴,一次進了三個,房間也越來越小,最後讓他停下腳步的地方,有一個物品讓他很好奇。
那個物品由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裝著,裡頭是暗紅色的液體。
他馬上想到是血。
果不其然,該物品下方標示的,是叫做血族的血。不過容器似乎帶有魔性,裡頭的血並沒有凝結,還是以液體的形態呈現。
血族,也有人說吸血鬼,雅爵在書上看過,據說是遠古活躍在各地的不死生物,性格大都殘暴,以嗜血為生,最後被趕盡殺絕,遺族在另一個世界,後來有巫師可以召喚它們。
據說喝下他們的血就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而且跟他們一樣擁有近乎長生不老的生命。
雅爵升起一種念頭。
如果讓妹妹喝下的話……雅爵看著容器裡的血液。
會不會妹妹從此不會被四元症候群影響而老化?
但相對的,妹妹恐怕一輩子得喝血維生,性格也不知會不會跟著大變?
不行!風險太大了。雅爵嘆了一口氣。
但卻是一個不錯的方向。
雅爵決定把血帶走。
臨走前,他看到一件物事。
一顆顏色奇異的石頭放在屬於食物的收藏間,介於紅與紫之間,看起來有些透明。雅爵拿在手中掂一下,感覺很軟,可是表面卻很硬。
他看這石頭下面標示的名稱:罪石。
「奇怪的名字。」他把石頭放回去,離開寶庫。
3.
「哥哥。」
「什麼事?」
雅爵在書房裡不眠不休地研究藥方,房間裡擺滿各種書籍、藥材和一些製藥的器具。
雅薇在書海裡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移動,深怕踩到那些書,有好幾次差點想用氣之術飛起來。
「你應該要休息吧?」雅薇擔心地說。
「不,我除了調配新的藥方,還得突破治療的關鍵,分秒必爭啊。」雅爵頭也不抬地說。
「可是你都不睡覺,一星期睡不到半天,會把身體累壞的!」
雅薇的臉龐毫無血色,看起來有些憔悴,充滿憂容,與以前精神奕奕的神情大相逕庭。
雅爵沒有回答,不知是太專心而聽不見,還是不願回答。
「哥!」
「我知道。」雅爵抬起頭,撩去沒時間修剪的長髮,象徵性地笑笑。細長的眼睛外是一層層的黑眼圈,原本稜線分明的臉孔也看起來面黃肌瘦,看起來不比雅薇健康。
「我們出去吃飯吧?或者走一走也好?我們好久沒說話了。」雅薇擠出笑容。
「改天吧,我很快就會製出特效藥的。」雅爵又低頭振筆。
「走嘛走嘛。」
雅爵不再理她了。
雅薇一氣之下,把地上所有的書都用氣之術吹起。
雅爵本來還沒注意到,桌上的紙被氣流吹起的時候才驚覺。
「妳在幹什麼?我不是叫妳別再使用四元術了嗎?」雅爵大駭,彷彿看到妹妹在用刀子抵著自己的咽喉要脅。
「誰叫你不跟我出去!」雅薇抱起手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別再用四元術了!」
陽光耀眼,春光明媚,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好日子。
雅爵卻沒有什麼心情享受這溫暖的風景。走在納瑪索首都的街道上,一些行人或飛或浮地經過他們,所造成的氣流輕輕掠過他的臉龐,好不容易梳理好的頭髮就這樣被吹亂,讓他的心情不悅到極點。
國家不是規定不能再無故使用四元術嗎?那些執行的大臣到底在搞什麼?雅爵按下這些想破口大罵的話,從外套的內袋拿出梳子梳理。
沒有被波及到的雅薇看著那些可以自由地使用四元術的人們,眼神充滿羨慕。
「不能用四元術的日子好不習慣喔。」雅薇發牢騷似地說:「真麻煩。」
「忍耐點吧,誰叫妳什麼病不生,偏生這種病。」
雅爵把梳子收好,看著她苦笑,這一看視線不免停留。
雅薇穿著一件裸肩的連身裙,長長的青藍髮擺在右邊的裸肩上,露出雪白的頸後。
「妳怎麼穿這樣?」雅爵有點意外。
「哥哥真是的,剛剛都低著頭走路,當然沒看到我啊,實在是沒禮貌!」雅薇抱怨。
「抱歉,不知不覺又在思考研究的問題了。」
「沒關係,所以我才沒吵你啊。對了──」雅薇大方地張開手,讓雅爵看個夠。「如何,好看嗎?」
「很好看,讓我想起以前妳跳舞的樣子。」雅爵由衷地說。
「真的嗎?出門的時候我就在想穿什麼比較好,果然還是趁還能穿得時候穿比較好……」雅薇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補口:「不然老了就沒機會穿了。」
雅爵知道妹妹的貼心,猜想她恐怕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心裡難免沮喪。他還是撐著笑容,不表示什麼。
「肚子好像有點餓,我們吃頓飯好嗎?」兩人到一座像心型倒過來的建築物前,雅薇接著說,手比著那間建築物。
因為門在頂端,雅爵知道用餐的地方就在上頭,廚房八成在樓下。很明顯那是需要氣之術才能用餐的地方。
「可以換別間嗎?我記得有用走的就可以進去的餐廳。」雅爵他不打算抱著妹妹上去,那會讓別人說閒話的。
「其實只要一下下,應該──」雅薇知道他的意思。
雅爵累得不想囉嗦,不等她說完,把她撈起來,讓她躺在雙臂上。
雅薇遲疑一下,還是把手搭在他肩上,任憑他抱著她飛起來。
到了門口,門口的侍者笑道:「請問是兩個人嗎?我可以安排你們到情人雅座?」
雅爵憎惡地看著侍者,後者微微一縮。
「我們不是情侶,是兄妹。」雅薇從他身上下來,帶著歉意的笑容。「只是我不能用四元術。」
「咦?您不用會四元術?」服務生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雅薇。
「難道不會用四元術也犯法嗎?」一聽到這種質疑,雅爵就有氣,彷彿不用四元術有罪一樣,不客氣地打量他。
「不是不會用,是被禁止用。」雅薇笑地解釋。「替我哥也點一份四元雞吧。」
「對不起,冒犯了。」侍者生深深地向兩人鞠躬,為他們帶到位於上。
挑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服務生隨即上前點餐,雅爵遲遲不知要點什麼。
「我要一份四元雞。」雅薇很快就做出決定。
「咦?那是什麼?」雅爵根本沒聽過。
「那可是要動用四種四元術才能做的料理喔!」雅薇的笑容帶著賭氣:「雖然我不能用四元術,但總能吃四元術做的料理吧?」
「當然可以。」雅爵還真的認真思考一下才說。
餐廳裡很熱鬧,幾乎客滿,兩人在桌上相視而坐。
「我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國家了。」雅爵蠻不在乎地說,揉揉太陽穴,真的是太累了,他忘了點一杯咖啡提神。
「哥哥怎麼可以不喜歡這個國家呢?」
「因為我們家族的人都為國家做事,大部份的人死於戰爭,剩下的人也有一半得了四元症候群。」雅爵雙手放在桌上,撫著頭繼續說:「我們為國家做那麼多事,國家又為我們做多少事?現在連妳也得病,如果妳到最後不管怎樣都會得病的話,那我倒寧可妳當初好好學舞,不要從軍。」
「哥哥說這樣的話好過份。」
「咦?」雅爵沒有看著雅薇,以致於他剛剛說的話沒發現雅薇已經流下眼淚。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而從軍的?」
「對不起,沒考慮到妳的心情。」雅爵知道這麼說等於忽視她的心意,心生抱歉。他把身上的手帕拿給妹妹。「我太累了。」
「不,我應該要體諒哥哥的心情,你為我做太多了。」雅薇的淚眼轉為苦笑,接過雅爵的手帕擦拭眼角:「我得病以後,雖然每天住在一起,可是卻說不上幾句話。我只是太懷念以前的日子。」
聽完她的話,雅爵突然很愧疚。跟自己比起來,妹妹實在比他看得透澈多了。
「我──」待雅爵想說什麼,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了他。
瓷器破裂的聲音、桌子倒翻的聲音,還有人嚇得尖叫起來,吵鬧聲變成混亂的叫罵聲。屋裡屋外都有騷動。
地震?不太對。雅爵看著窗外,沒想到有幾枚飛彈落在不遠的房屋,造成一片火海。
「怎麼會……」雅爵驚異地說:「飛彈怎麼會到這裡來?難道被攻陷了?」
「我去看看!」雅薇馬上紮起馬尾,準備起身。
「不行!妳回去好了,我去處理就好。」雅爵出手阻止。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只剩妳這個妹妹了!」雅爵提高音量:「妳給我回去!我不準妳再用四元術!」
「……我知道了。」
雅爵沒有心思再去安撫對她生氣的後果,一打開窗戶,直接施展氣之術直直地往上飛去。
飛到可以鳥瞰整個首都的高度,雅爵往戰線的方向一望,大概可以看到塞恩斯聯邦的飛彈如鳥群般飛來,納瑪索帝國的軍隊無法抵擋。
已經有好幾處的房屋被打中,旁邊的建築也被打個七零八落,燃起熊熊大火。
隱約可以聽到有人呼救的聲音,空氣裡也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再這樣下去,不久之後整個首都八成被夷為平地。
雅爵用最快的速度飛到戰線,途中還打落了幾枚飛彈。他飛到司令部的堡壘,了解狀況。
原來是針對戰略對策而訓練的士兵不夠純熟,再加上飛彈多到無法招架的地步所造成的結果。
雅爵知道時間是很短,但他不認為訓練不出可以抵禦飛彈的精良部隊,眼前的結果在在都顯示出訓練單位的無能。
「大棍又來了!」
聽到喚聲,雅爵直接飛到外面。不用屬下提醒方向,他就看到左前方有一批二十枚左右的飛彈聚成一排,筆直地即將越過他這排防禦牆。
那些才經過訓練過的對策部隊,像騎馬打仗一樣由一人跨坐在隊友身上,載隊友使氣之術飛翔,被隊友載的則施放冰之術。
這些對應飛彈數量的四十人隊伍,在飛彈經過的軌道上等待。
雅爵屏息以待,想看看飛彈沒有被攔下的原因是什麼。
一瞬之間,飛彈經過,然而只有六枚被結冰而落下。部隊裡失敗的人大都是與載他的隊友沒有默契,導致身體失衡卻又得施放的冰之術情況下失去準頭。
這肯定是訓練官沒有考量到實戰而造成的缺失,雅爵沒心思再追究問題,吆喝一聲:「跟我來!」
雅爵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展開氣之術,部隊也跟著他,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追飛彈。
「看著我,你們有辦法跟著做就來吧!」
雅爵說完,轉眼間飛到其中一枚飛彈上,並貼在上面,然後以飛彈為乘坐工具,在附近的飛彈很快被他用冰之術結冰而落下。最後在對自己這枚施放冰之術,雅爵很快跟著落下,但他又很快再用氣之術飛起來。
六枚飛彈在五秒內被擊落。
「只要這麼做,就可以不用同時用到氣之術和冰之術。」雅爵飛到部隊旁解釋:「飛彈不用擔心爆炸,不要觸擊彈頭就好。」
雅爵不等他們提出問題,馬上又把剩下的飛彈解決。
飛彈盡數解決以後,雅爵才飛回來:「這樣你們會嗎?」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回答。
過去那戰力一面倒的日子,塞恩斯聯邦怎樣的攻擊都可以簡單解決。現在出現了這種會飛又會爆炸的大型棍子,令他們無法再拿出勇氣面對。
遠方,下一波攻擊又來了,而且數量似乎更多。
「可惡……」這一次乍看之下少說也有五十枚,雅爵不知道能不能解決全部的飛彈。
他想起雅薇,退怯的心又萌生戰意。
雅爵對著那支部隊說:「我不知道你們背後是不是有你們愛的人在後面盼望這次戰爭得以平息,我有。如果你們願意保護他們,就跟我來吧。但別怨我沒提醒你們,這是隨時都會死的戰鬥。」
雅爵說完,直直地往那些飛彈飛去。
精神越來越不濟,四元術耗費的精神力很大,就算雅爵曾經受過訓練也是如此,再加上他睡眠無多,現在的他只能用意志力撐著。
這時,旁邊多了好多人,是剛剛的部隊。
「等等我們啊,大哥!」
「你這菜鳥,他可是指揮官啊!」
「對不起。」
看到那些部隊飛到他旁邊,雅爵感到欣慰。
「所有人全速前進!」
「是!」
所有人毫無畏懼地飛到飛彈前。
每個人都遵照雅爵剛剛的方式,成功把飛彈攔下來。
「很好!應該還有下一波,而且還會更多。」雅爵變得振奮:「一口氣往前,增加攔截範圍,讓他們看到飛彈對我們無效,應該就會停下了。」
「好!」
所有人再接再厲,果不其然,這次的飛彈像是對方不信邪納瑪索已經找到對策攔截,發動了更多飛彈。
「指揮官,這一次真的有辦法嗎?」其中一位問道。
遠方,只是密密麻麻的黑點,但大家可以估料那是龐大的數量。
毫無疑問,那是死亡的入口。
「死也要攔下!」
雅爵率先飛去。
所有人也跟著往前,大家死命攔下飛彈,
砰──
其中有人中彈落下。
竟然……
「可惡!太接近塞恩斯聯邦國土,所有人退──」雅爵說到一半,有更多人已經被擊中。
「快退!」
雅爵並不怕對方直接攻擊飛離引爆,因為用那麼多飛彈攻擊對他們來說並不值得。
眼見飛彈還有好幾十枚,我方又少了將近一半,雅爵考慮飛到飛彈前用大量的火球,就算火球只能中距離攻擊,速度也不快,但至少可以讓飛彈撞過來吧?
可是如此一來,必然會產生大規模的爆炸。
雅薇……
一想到雅薇,他還是繼續用老方法,一個個地把飛彈攔下。
光是追上飛彈,就浪費許多距離,雅爵根本不夠時間攔下所有飛彈。
眼見還有數十枚飛彈,他只能遠遠看著飛彈往納瑪索的首都前進。
雅爵的氣力也已用盡,無法再集中精神的他,就這樣直直落下。
就在這時候──
不知從哪出現的美麗倩影,以極快的速度飛到那些飛彈旁邊,飛彈一一結冰落下。
雅爵定睛一看,是雅薇。
其實他不看也知道,可以同時用氣之術和冰之術的人,除了雅薇,還有誰?
不用思考他就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在空中跳舞。
雅薇如跳舞般在飛彈裡穿梭自如,像蝴蝶一樣翩然,又像老鷹一樣穩健。
他彷彿看到以前雅薇在空中跳舞的樣子。
雅爵的眼淚奪眶而出。
部隊裡倖存的人接住雅爵,雅爵在眾人的攙扶下,看著雅薇跳得最後一支舞。
他們以為雅爵哭的原因是看到如此美麗的戰鬥。
但他們不知道,那是他的妹妹,而且活在世界上的時間將大幅縮短……
4.
「後來呢?」樂芙問道。「雅爵的妹妹就死了嗎?」
「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雅爵低著頭沉重地說:「而且我做了一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讓她生不如死。」
「是什麼?」
雅爵緩緩地抬頭,看著遠方的月色,嘴唇不住顫抖。
「我讓她……我讓她喝下吸血鬼的血。」
樂芙不解地看著雅爵:「為什麼?」
吸血鬼的眉毛不斷顫動,不讓自己展現欲哭的臉孔。
雅爵笑得又悲又苦:「諷刺的是,其實她的身體還是沒有擺脫四元症候群,身體裡其實還是都已經老化了。」
樂芙點點頭,握起雅爵的手。
「雅爵可以哭喔。」
「我為什麼要哭?」雅爵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
「因為雅爵的妹妹還活著。卡洛琳曾經告訴我,他的丈夫和兒子沒有死去,因為她常常想到他們。」
「是這樣嗎?」
「而且雅爵的妹妹很溫柔。」
「怎麼說?」
「因為雅爵的妹妹不希望變成吸血鬼以後造成雅爵的困擾,所以才趕快搬進雅爵的心裡,變成原本的妹妹。」
「搞不好喔。」雅爵伸了個懶腰:「時候不早了,妳快睡吧。」
「雅爵真的不哭嗎?」
「沒關係,我早就哭好幾次了。」
「沒想到雅爵愛吃也愛哭。」
「喂!」
雅爵把樂芙抱到床上,為她蓋上綿被。
「快睡吧,晚安。」
「嗯……」
樂芙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雅爵看著她的睡臉,既好氣又好笑。
「什麼嘛,原來很累了。」
雅爵走到窗前,望著月光,他的眼睛淌淚,默默哭泣。
「你對我做了什麼?」雅薇坐在地上,靠著房間的牆壁。當雅爵哭著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以虛弱的氣音問道。
變成吸血鬼的雅薇看起來確實變年輕,肌膚變得更加蒼白,青藍長髮也如褪色般成了雪一般的白髮。她血紅的雙眼奄奄一息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從豔紅的唇中吐出的犬齒還殘留鮮血,垂垂欲滴。
方才她因為抵擋不住慾望,把雅爵家裡的傭人當做蘇醒的第一餐。她的表情充滿愧色與怒火,不敢相信地上已經被吸乾的屍體正是這些日子以來服侍她的女傭。
恢復理智之後,雅薇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做這種事,又陷入瘋狂的自責情緒裡,她立即用土之術做一把刀以贖罪的心情自刎,不願即將死去的身體內有她殺害別人的血液。
雅爵看著旁邊的屍體和雅薇,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昨晚他偷偷在聲稱是新特效藥的情況下,把加了吸血鬼血液的藥加了進去。
雅爵知道已經鑄成大錯,以地上的血量來說,雅薇已經救不活了,他還是用手抵住她被染紅的脖子,低頭痛哭。
「我在藥裡加了吸血鬼的血。」雅爵據實以告。
「怎麼……拿到的?」
「王宮的寶庫裡。」
雅薇聽在耳裡,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她知道哥哥用盡各種方法想要延續她的生命,可是──
「怎麼……可以……這麼做?」雅薇用極其失望的眼神看著他:「自私!哥哥……太自私了。」
「我知道。」雅爵抬起頭,面如死灰。
他開口的時候,口中有與雅薇一樣長的犬齒。
雅薇的眼睛微微睜大,眼淚再次滾落。
「所以我也喝了血。」雅爵沉痛地說:「我找到一種叫罪石的東西,罪石的功用有很多,其中一個是可以讓一個怪物變成人類,我想那可以變成吸血鬼以後變回人類,所以去寶庫拿出來。」
那是他在無意間自那些凌亂的書本裡看到的。
「我想萬一失敗,至少我可以陪妳一起永遠當吸血鬼,妳才不會寂寞。」
雅薇眨眨眼睛,要他不用再解釋,她顫抖的嘴唇用口型說:「想喝……水……」
雅爵點頭,雙手捧著水到她面前。
「親愛的……歐普修斯,請您……賜予……祢的仁慈……」雅爵才剛要她別再說話,她的眼神充滿笑意,堅持地看著他。她幾乎只能用唇形表達:「拯救……我的心、我……的愛、我……的歸宿。請您……保留……他的生命,讓我的……生命……得以完滿,我願……獻出我的……所有,在死後……為您所用。」
雅薇最後輕輕一笑,吸血鬼的面容讓她的笑有一種魔魅。
她沒有喝下雅爵為她做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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