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5.

談談我的愛情史吧。

在我談戀愛以前，我總覺得我生命中似乎在等待一位女人，她在我人生中將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雖然這麼說有點像是廢話，每個人在喜歡的人面前，總以為他就是全世界──不過那並不是全世界，那充其量，只是你這麼認為而已。

我曾經叛逆了幾年，不過那時叛逆的很陽剛，異性對我來說只是頭髮比較長，胸部比較有肉，有別於男生的另一種存在罷了。儘管那時認識的朋友大都已經交過幾個女友，甚至早已離開處男的層次，我還是沒有交過女友。

我第一次戀愛，是發生在高三下學期的時候，在那一段時光裡，大家正戰戰兢兢地準備考試，好考上大學，繼續人生的學生生涯。每個人幾乎都捧著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參考書，手邊總有抄不完的筆記，手中的筆更是來來去去，各種五顏六色、粗細不一的筆在筆記本和課本裡各司其職，留下鮮明的印象，彷彿不這麼做，人生將是黑白的。

只有我，兩手空空，沒有任何一本參考書，也沒有任何一本筆記，課本更是乾淨的像是剛發下的一樣。並非我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而是我完全沒有在準備。

雖然現在回想起來會有點後悔當初都不肯唸書，不過那時我才剛離開叛逆生活，關於未來要唸什麼大學、什麼系所，完全沒放在心上。在大學生滿街跑的年代，總有一間學校讓我待著，而且那時的我正全心全意地喜歡一位女孩子，實在沒空唸書。

她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愛上的女孩子，我都叫她小岑。小岑的外貌其實並不出眾，留著一頭清湯掛麵的短髮，戴著一副厚重的粉紅色圓框眼鏡。她的成績很好，在班上都可以維持前三名，是屬於好學生的那一種，跟我這種會到廁所偷抽菸，時不時與同學翹課到網咖或撞球場不一樣壞學生不一樣，儘管當了兩年多的同班同學，我跟她講話的句數恐怕還不到十句，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還記得當初喜歡上她的那一瞬間，是高二下學期的某一個中午休息時間，平常的我可能會把便當在三分鐘內解決，便跟同學到操場打藍球。那一天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只得留在教室休息。教室裡的女同學大都還在吃飯，三三兩兩地併桌吃飯。我們班上的女生不若我們男生團結，教室四個角落都有人併桌。

我坐在中間的最後一排，觀察我們班女生各大派系與勢力範圍，正當我興致勃勃地從第一排看到第三排時，我發現小岑那一組的人最少。

小岑正慢條斯理地與另一個女同學在吃飯，兩人一前一後，小岑坐在前頭，我剛好瞧見她脫下眼鏡吃飯的樣子。

我從沒想過小岑脫下眼鏡的臉蛋是如此好看，她的眼睛很清澈有神，略帶一種高傲冷豔的感覺，那種不把周圍事物放在眼裡的自持眼神，讓我很想一窺她的內心世界到底是長什麼樣子。

另一方面，她也有一種很熟悉的形象，那種形象在我心裡存在很久，我從來沒在現實中看過，只覺得這八成只會出現在心裡，像是一壺自己私釀的好酒，偶爾斟一杯給自己，寂寞地沉醉在自己釀造的酒精裡頭。

而小岑的形象有那麼點類似，讓我感到怦然不已，原來心裡的｢她｣是可能存在的，我悄悄為這個事實竊喜著。

發現小岑另一個面目之後，我開始偷偷注意小岑，小岑在教室裡特別安靜，但存在感又特別強；她的話不多也不少，應該說，她的話會恰如其分地讓明白她的意思，不會補敘什麼，也不會少說什麼，給人一種聰穎的感覺，至少你不會誤解什麼。

一開始追她的時候，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並告訴我，最大的原因在於她得準備考試，沒時間談戀愛。

其實她大可以直接告訴我，她絕對不可能喜歡上我，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然而她卻加上｢準備考試，沒時間談戀愛｣這個原因，讓我覺得還有機會，有機可乘，所以我還是厚著臉皮地追著她。

而且，沒在準備考試的我，有的是時間。

我一次次地提出邀約，每一次都在放學後，或是補習班下課後，又或者是月考或模擬考後，當然每一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約不到，那我用陪的。

我開始出現在離學校約五百公尺左右，她上學會出現的距離，放學後陪她到補習班，補習結束又陪她回家。雖說叫｢陪｣，其實就只是在她旁邊保持一個她不會厭惡的距離，然後開口引誘她說話，只是她從來沒有搭上我的話就是。

長久下來，我明白她絕對不會理我，所以我開始跟自己說話，或是假裝她在跟我對話，可惜她仍然不為所動。可是，值得慶幸的是，我有時會發現她略微上揚的嘴角。

當我發現她的嘴角也有上揚的時候，這幾乎成為我繼續追她的動力，更加努力地追她。

然而，她的嘴角上揚的幅度始終沒有更高，那一種微彎的嘴角有時讓我覺得像是嘲笑，我並始終不願意屈就於此，再接再厲地持續下去。

不甘心的我，開始發動更多攻勢。愛的小紙條、愛心早餐、每日情書，但她仍然不為所動，一字一句也不肯賜給我。

我的耐心也快消磨怠盡。

所以我把大考結束的那一天當做我的底限，如果她仍然拒絕我，那麼，｢準備考試｣的理由將不攻自破，這將是一個搪塞的藉口，也是讓我無法再自欺欺人的託詞。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大考結束了，她再也不用背重重的書包，也不用再到補習班報到，所以我開口了。

｢大考結束了，你總算有時間跟我談戀愛了吧？｣

放學後，我趁著兩人走到人煙較稀少的街道，鼓起勇氣，在她的背後說。

聽完我的話，她罕見地停下腳步。

但沒有回過頭。

這是猶豫的意思？還是在想拒絕我的理由？我的臉上有發燙的感覺，甚至有點麻麻的，情緒也越繃越緊，如果那個時候有人瞧見我，大概會看到一個像是忍住什麼很久，而且在最後關頭做困獸之鬥的男孩，他的頭頂正冒出裊裊白煙，只要再幾分鐘，恐怕就會起火。

我迫切希望過去對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儘管她一點都不喜歡我，但我希望還是可以感動到她，所以即使我內心希望她能快點給我答案，另一方面也為她多猶豫了一秒鐘而竊喜著。

接著，她竟然繼續邁起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長大的我也在場的話，我會告訴那個年輕的我，愛情就是這樣，你付出了許多，但不見得有所收穫。

所以我想這肯定是腦羞成怒，我也跟在她後頭，快步地走：｢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難道你連一個答案都這麼吝嗇嗎？｣

她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更讓我怒上加怒，我搭上她的肩讓她停下，走到她面前：｢為什麼都不吭一聲？｣

小岑無神的眼神看著我，我可以感覺視線穿透了我，往不知名的方向延伸。

｢看著我！｣我咆哮，不再理是不是會引人注意。

小岑的眼神才慢慢聚焦。

｢你難道都不怕我對你怎樣嗎？｣我威脅她，好歹我叛逆時期也是個狠角色。

｢你要怎樣早就怎樣了吧？｣小岑的眼神很平靜，我讀不出任何訊息。

但這句話像是引燃我的情緒，既然她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既然她都不在乎，我乾脆帶著自我毀滅的心情說：｢好！那這樣呢？｣

話一說完，我馬上伸手抱她。那個當下我真的很不甘心，付出這麼多卻得不到任何收獲，我決定不如做個讓她厭惡的人。

她被我抱得牢牢的，動也不動，沒有聲音，沒有反應，我以為她會反抗，或大叫，甚至罵我，好讓她徹底討厭我，讓我死了這條心，但是，我像是在抱著一紙沒有感情的娃娃。

這種反應反而讓我感到不安，我很快就鬆開她，又說了一次：｢為什麼？｣

她看著我，那眼神彷彿看透了我：｢因為你抱著的是你的愛情，不是我的，我並沒有愛上你。｣

這是我早就明白的事實，但這句話還是像一桶從極地運來的冰水，澆熄我對她的愛情火燄，讓我從心裡深處不自覺地打了冷顫。

｢因為我都在忙考試，所以根本無心留意你的存在，不過既已已經考完了，我想……｣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我，隨即變得有些溫柔。｢如果你不怕我不愛你的話，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看。｣

｢什麼？｣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