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6.

結果我們在一起了。

其實我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她原本冷淡無情，最後還是決定跟我在一起的原因。

分手後我才恍然大悟，其實她根本沒有愛過我。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愛情。

這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

與她交往之後，終於明白愛情不是信仰，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因為如果你愛上的人讓你奉為神，而讓這份感情化為信仰，那麼這份愛將永遠不會有結果。

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愛你的神，也希望神愛你，神對你來說是不可褻瀆的，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因此在這之間，你這份崇高的愛意將變成你的一道牆，你完全看不到你所愛的神真正的面貌，更甭說真正地愛上她。

許多年後我才驚覺，難怪小岑當初會說，我愛的不是她，是我的愛情。

所以我得承認，我愛上的，並不是完全的她，而是她的某種特質，一種我說不上來的特質。

儘管在交往的時候，我曾經極盡各種能耐討她歡心，但我始終卻不能打動她的心。

我很挫折，我一開始以為，小岑談了戀愛以後，會變得比較可愛一點，我們會很甜蜜，就像一般情侶一樣，打打情、罵罵俏；我親你，你親我，連路上的狗看了都會嫉妒。

然而，我錯了，大錯特錯。

小岑仍然是原來那個小岑，話不多也不少，就連我們聊天也是。

｢聽說那個王志強對隔壁班的蔡小蘭告白了。｣某日假日，我跟小岑去吃飯，路上遇到王志強才想到這件事。

｢喔。｣小岑表示她知道了。

｢你不覺得訝異嗎？｣我以為她會表達一些意見。

｢我跟他不熟，所以沒有這樣的感覺。｣小岑坦然。

｢可是，我想一般女孩子都會八掛起來吧？我以為你會很有興趣說點什麼。｣

｢比方說？｣

｢比方說，｣我翹起小姆指，以三八的口吻尖起嗓子說：｢哇？真的嗎？真想不到他這麼有勇氣呢！呵呵呵！｣

小岑反常地笑了。

｢我以為你不會笑說。｣我也跟著笑了。

｢因為我第一次看你這樣呀。｣小岑眼裡還帶著笑意。

｢沒辦法，誰教你都冷冷的，我一點交往的感覺都沒有。｣我挖苦似地說，開始動箸。

｢是嗎？｣她慢慢歪著頭，看著遠方。｢大概是我還沒愛上你吧。｣

我停下筷子。

｢你還真老實。｣我放下筷子，頓時失去胃口。

｢對不起，我會努力的。｣小岑沒有看著我說。

我搖搖手表示沒關係。

原來在愛情裡的對不起，是最傷人的字眼。

很快的，我們畢業了，暑假來臨，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學。小岑上了北部的學校，而我則是唸了台中的。

換句話說，我們會分隔兩地。

我不想這樣，好不容易在一起，卻得馬上分開，而且我也沒把握我們的感情是否如堡壘一樣穩固，因此我選擇重考，把小岑唸的學校當做第一志願，而小岑沒有任何意見，父母見我下了決心似地唸書，更是樂意之至，讓我到重考班報到，開始一連串與書本為伍的讀書生涯。

正當我埋首於書本裡苦讀時，小岑正展開她的大學新鮮人生活，我開始擔心她是不是會被追走，每天對著書本發呆，唸也唸不下去。

於是我開始想一堆藉口去找她，例如我想知道我未來的學校長什麼樣子，聲稱這樣我才有動力唸書。起初她抱持著無所謂的態度，但久而久之發現我只是藉故找她，開始質問我的動機。

｢你真的有在唸書嗎？｣手機裡，她以一貫的冷淡語氣問我。

｢有呀。｣我搔搔頭，看著手邊一張張都是扣分滿滿的考試卷。

｢你說謊。｣

我知道我說再多也沒用，直接坦白：｢因為我擔心你。｣

｢擔心我被追走嗎？｣她馬上明白我的意思。

我並沒有說話，心情很難過。

｢放心吧，我不會被追走。｣她溫言，｢所以你認真唸書吧？學弟？｣

我苦笑：｢你難得有幽默感，看來大學生活讓你變很多。｣

｢沒錯。｣她笑了。

但我的心更苦了。

沒想到我花盡心思想改變她，她只要上大學就變了。

｢怎麼不說話？｣

｢沒有。我要繼續唸書了。｣說完，我結束通話。

其後的日子很難熬，時序來到十一月，我生日的月份。為了讓自己有更堅定的心情唸書，我要求她在我生日跟我見面。

｢我得想一想。｣她的語氣很猶豫。

｢想一想？｣我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這是我的生日耶？｣

｢那跟我們見面有什麼關係？｣她拋出一個令人咋舌的問題。

｢我們不該見面，慶祝一下我的生日嗎？｣我難以置信。

｢我們該不該見面，應該不在於是不是你的生日；也許你的生日我們是該見面，但這並不是你的目的。｣

｢對！我的目的，就是想見你一面。不管是不是我的生日，我就是想去看看你，牽牽你的手，親親你的小嘴，這兩個月以來，我一直很想你。｣我激動地大吼：｢該死的是，我卻只能等到我的生日才有足夠的資格去提起這件事，這到底算什麼？｣

｢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她的聲音有些傷心。｢不過這讓我更確定一件事。｣

｢什麼？｣

｢你並不愛我。｣她頓了一會兒。｢你愛的，是你以為的愛情，而那個愛情，剛好長得像我。｣

｢不，我愛的是你。｣我馬上反駁。

她卻沉默了，沉默的令我坐立難安。

｢我懂了。｣我繼續說：｢這樣吧，我生日那天見面吧！之後我再也不會去找你，直到我考試結束，這樣如何？｣

｢我……｣

｢就一言為定！生日那天晚上七點我去你們學校外面的便利商店等你。｣

我不等她回答，馬上按下手機結束鍵。

我知道這是很任性的做法，當時的心情彷彿像在賭，如果你不來，就表示你不愛我。

而且好像根本認定我會贏。

但我會贏了什麼？

我生日那天，當時的心情異常平靜，在補習班下課後，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回到家盥洗一下，再坐客運到台北去找她。

到了台北，招了計程車到她學校門口附近的便利商店。坐在便利商店外的椅子上，時間是六點四十八分，路上的大學生很多，大都是去解決晚餐的。

我的心情依然如止水般平靜，我一邊看著手機裡的時間，一邊觀望四周是否出現小岑的身影。

我根本沒把握她會出現。

七點零五分，小岑終究沒出現，我知道她不像一般女孩總愛拖些時間，平常約會都會準時出現，所以心情還是壞了起來。

我贏了，她不愛我。

｢你愛的，是你以為的愛情，而那個愛情，剛好長得像我。｣

我想起她在手機裡說過的話。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當我明白她的意思的同時，原本不斷膨脹的難過情緒，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甚至無從難過。

不過我暫時沒有想離開的念頭，繼續坐在原地，感覺像是在等待，卻不知在等待什麼。

我看著路上走過去的黃狗；看著對面賣便當的老闆辛苦地包著便當；看著走過的情侶親睨地抱在一起。

身後的便利商店的自動門，一開一闔，不斷發出｢登登｣的聲音。

我想起有一句話：孤單，是心裡沒有人；寂寞，是心裡有人，但那個人不在你身邊。

我的感覺是孤單還是寂寞？

我竟然無法分辨。

三個小時過去，路上的行人變少了，我開始打起呵欠，也許該回家了。

就在我站起來，準備回家的同時，我發現小岑的身影。

不遠處，她正與一位男生走在一起，似乎談的很開心的樣子，我從來沒看過她笑得如此開心。

我懂了。

在她發現我之前，我別過頭，往反方向逃命似地離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