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8.

大學順利畢業後，當完了兵，我就直接進入社會工作。

坦白說，我並不知道大學唸完到底要幹嘛，當兵的時候也都在忙著流汗、忙著被學長玩、忙著玩學弟，數饅頭的日子非常單調，儘管還是有一些時間可以沉澱，但還是填補不了空洞的生活與心靈，整個軍旅時光，我根本就是在用身體本能去過日子的。

難怪有人會說，當完兵腦袋會變笨，果然是真的。

結果當完兵後，面對未來的課題，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茫然地看著求職欄位。

待業的這段時間，每天的日子總是過得渾渾噩噩，更別提談戀愛。與小靜分手之後，就沒有喜歡的對象，更沒有談戀愛的念頭。這年頭要追女孩子，沒有錢還真變不出什麼花樣，更何況那時的我，一心只想快點立業，眼見當米蟲的日子越來越長，我就一天比一天焦慮。

所以我在各大人力銀行網站了解自己的性向之後，擬好自己的自傳，便開始我的求職生涯。我很清楚自己不喜歡枯燥乏味，一成不變的工作，而業務性質的職缺又剛好佔了所有職缺大半，所以我想也沒想就寄了一堆履歷表出去。

不消三天，大概就有十幾封的面試通知，連我沒寄過的保險公司也捎來電話，讓我以為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業務天才，其實並不是，那只是這類工作流動性高的原因之一。

我選了名氣不錯也夠大間的保險業作為我第一份工作，一開始，我的業績奇差無比，雖然有前輩提攜指點，但一開始必須以身邊的親戚朋友做為起步，讓我大感挫敗。

比方說。

｢你做保險了？｣坐在我隔壁國小同學阿財說。

｢是啊。｣我微笑，心裡暗付該如何鼓勵他買保險。

｢身為你的好友，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做這種工作，很累。｣阿財咬了一口大麥克，認真地看著窗外的正妹說。

｢我知道，但我想多賺點錢。｣我用薯條沾上蕃茄醬在餐桌上的墊紙隨意塗鴉。

｢是沒錯啦，這種工作跟直銷一樣，你的朋友很快都會消失。｣阿財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不過確實有很多老闆一開始都是幹業務的，磨練磨練也不錯啦。｣

｢是啊。｣我心不在焉地說，滿腦子都是保險產品的資訊要如何自然地帶上話題。

｢加油吧。｣朋友甲彷彿是看穿我心思，說：｢但很抱歉我暫時沒辦法捧你的場。｣

｢謝謝。｣我不置可否地笑著。

這還算是朋友。

以下是不是朋友的對照組。

｢哦，這不是大強嗎？｣阿成從大樓走出來，他是我大學同學，以前跟我很有話聊，所以我聯繫上他之後，便悄悄埋伏在樓下等他。

｢好久不見啦。｣我放下手機，裝出｢怎麼這麼巧？｣的表情。

｢嘿！這不是大強嗎？瞧你現在穿得人模人樣，最近在幹嘛？｣阿成上下打量我一眼，熱情地說。

｢在做保險。｣我盡量表現地理所當然一點。

｢哦……這樣呀……｣阿成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的表情。

唉，太久沒聯絡，突然造訪果然很唐突，這下沒戲唱了。

我們寒暄了一會兒，阿成突然說：｢那就先聊到這了，我去上班了。｣

｢可是今天是星期日。｣我很驚惶。

｢嗯……今天加班。｣阿成揮揮手，逕自跑走。

｢那你怎麼穿運動褲？｣我圈起手喊著。

｢你辭職的時候再打給我吧。｣阿成喊了回來。

｢……｣

還有更慘的。

經過幾次慘痛的教訓，我決定開門見山。

｢阿華啊，其實我現在在拉保險，如果……｣

阿華是高中同學，或多或少都在網路上有聯絡，所以我找他出來吃飯。

阿華伸出手掌要我停，我只好住嘴。

｢大強啊，不是我在說，保險這份工作真的是吃力不討好，有時還得賠上你的人際關係，這樣就算了，而且一開始若沒有天份，真的不好賺錢，同樣的時間換成薪水，你早就賺錢了，更何況……｣阿華開始苦口婆心，口若懸河。

｢還好啦，至少可以幫助別人，抱著這樣的心情會好一點。｣我好不容易插上話說。

｢沒錯，社會上就是需要你這種好人，像你這樣的大好人，一定要來跟我一起打拼，不如當我的事業夥伴，一起創造奇蹟吧？｣

｢啊？｣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眼見阿華伸著食指要我等一下，接著他從他的公事包取出一份文件要我看看。

｢其實呢，這是一個非常有前景的事業，市場也還沒飽和……｣阿華又開始滔滔不絕。

我邊聽邊看他給我的文件，這是某直銷業的東西。

看來我的運氣不大好。

｢……怎樣樣？成為我的事業夥伴吧！如何你有空的話我待會帶你去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演講，肯定讓你有所收穫！就算你現在不加入也沒關係，你可以考慮一下……等等你要去哪？什麼你要離開了？喂！大強！聽我說完……喂……喂……｣

於是，我再也提不起勁。

眼見我的業績始終沒起色，我只好哭喪著臉向帶我的上司伍哥訴苦。

伍哥是我們公司的好上司，很多菜鳥在他的提點之下，業績都有起色，他見我挫敗連連，只好擱下忙碌的工作來關心一下。

｢我總覺得我一點都不適合這份工作。｣坐在在他的辦公室裡會客用的沙發上，我頹喪地說。

｢很多新人多少會遇到這種問題，我以前也有這樣的想法。｣伍哥爽朗地笑了一下。

｢然後呢？｣

｢沒然後，只是覺得找不到對的方法，繼續摸索。｣伍哥摘下金絲邊眼鏡，抬起頭，懷念似地說：｢那時候我也跟你一樣，就靠著一股傻勁，不斷地問周遭朋友有沒有意願，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們都被我嚇跑了。哈哈。｣

｢我也是。｣我報以明白的笑容。

｢不過那時候我已經結婚了，家裡的經濟全壓在我肩上，我一想起我的妻兒，我就馬上再提起精神，咬著牙，繼續努力。｣

我點點頭。

｢你知道關鍵在哪嗎？關鍵在於，我一想到我老婆每天也工作，同時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兒子，我們當時的經濟來源甚至還要仰賴她去餐廳當女服務生的薪水，我就覺得，這跟被親朋好友拒絕算什麼？所以我更加努力，乾脆打了份工，白天推銷保險，晚上去便利商店做大夜班，每天都過著爆肝的生活。｣伍哥侃侃而談。

聽到這裡，我才發現跟他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

｢所以大強啊，千萬不能放棄，你沒有經濟壓力，也沒有家庭要養，所以你沒有包袱，可以放手去做。｣

｢可是在我看來，這就是我的問題。｣我想了一下，才說。

伍哥只是看著我。

｢我現在還住家裡，不用擔心水電費，也不用擔心明天三餐的著落，家裡是我的避風港，我不能再依賴這個，我必須摘除我的後盾才行。｣

｢哦，原來你住家裡。｣伍哥戴上眼鏡，看著我。｢我有個想法。｣

｢伍哥請說。｣我帶著恭敬的眼光看著他。

｢有沒有興趣到台北分公司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