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15.

我開始沒了命似地拜訪客戶。

我依照前輩們的建議，開始規劃我的時間，我的行程，並且系統性地密集排列我每天的工作。

儘管有人說業務是一份時間自由度相當高的工作，我只能同意一半，因為只要一通電話，你的時間就會消失一部份，客戶一旦變多，時間更是消失的越多，而且有的時候，你花費的時間不一定會與報酬成正比。

因此我一直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賺來的錢幾乎貢獻在房租水電和通話費上，一千塊我可以在消費水平偏高的台北活上十天之久。

在我的努力之下，我的賣保單的件數總算有那麼點成長，但還是不足以應付我的開銷。

三個星期過去了，這一天，我愁眉不展地到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一邊啃著白土司，一邊配著白開水，思考該怎麼做才可以有更明顯的成長。

就在我腦袋因為睡眠不足而開始恍神的時候，對街的騎樓，我看到潔安的身影。

我突然有一股想過去找她的衝動，然而一想到志明我便打了退堂鼓。

只見她一臉倦容地走到馬路口，等待紅綠燈，似乎要走過來我這條騎樓。

我抱著矛盾的心情，一邊祈禱她不要發現我，一邊又希望她可以走到我這邊來，至少可以讓我更近地看她一眼。

潔安神啊，不要過來，潔安神啊，讓我看一眼，潔安神啊……我在心裡矛盾地祈禱。

綠燈一亮，她開始漸漸地走過來，似乎沒有發現我的視線。

她會往我這邊的方向？還是另一邊的方向？我的思緒越來越複雜。

潔安隨著人群走了過來，又停下腳步，差點被他後面的男士撞到，她向那人道歉以後，抬頭四處一望，才往我這個方向走來。

我該向她打招呼嗎？

她一步步地走來，我的心情越來越緊張，手也忍不住抓著置在桌上的公事包，準備隨時離開。

當她離我淤五步的距離，由於她前方還有些人的關係，我趁她還沒看到我的時候，提起公事包，跟著人流走了。

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我走了幾個街區，始終不敢回頭，直到我覺得距離差不多了，才停下腳步。

我慢慢回過身，看著後方──

｢大強。｣

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揮拳過去。

潔安正笑嘻嘻地看著我。

｢你……｣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潔安滿臉疑問。

｢你怎麼在這裡？｣我找到頭緒，問道。

｢那你怎麼在這裡？｣潔安反問。

｢我當然是要工作呀。｣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也是呀。｣潔安也跟著說。

我笑了一下，潔安也跟著笑了。

｢你變瘦了，在減肥嗎？｣潔安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什麼也沒說，只能苦笑。被她看見我如此狼狽，還真想找個洞鑽。

｢你還在煩惱嗎？｣潔安似是看穿了我，擔心地說。

｢是有那麼點……｣我聳肩，既然都變這樣我也瞞不下去，無奈地坦白：｢窮。｣

｢需要我的幫忙嗎？｣她雙眼一直游移在我臉上，我從她的眼睛看到自己削瘦的臉孔。

｢我應付的來。｣我搖搖手。

她要怎麼幫？借我錢？還是教我怎麼賣保險？無論是哪一種，讓心儀的女人這麼做，實在是很難堪。

｢大強，我問你，我們是朋友嗎？｣潔安看著我問道。

｢嗯……算是吧？｣我不敢看她的眼神。

｢如果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會不會陪我？｣她故意挪了腳步在我的視線內，我不得不看著她。

｢可是我們認識沒多久吧？｣我只好偏過頭。

｢你不覺得我們感覺認識很久了嗎？｣她又挪了腳步，在我面前。

｢好啦，會。｣我直接回答，眼神被逼得只能往下放。

｢那你要不要跟我談你煩惱的事呢？｣潔安笑得有點詭異。

本來我差點說｢要｣，但馬上住口。

｢你怕了嗎？｣

｢要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了嗎？｣潔安啜了一口熱咖啡說道。

這裡是麥當勞，我與她坐在兩人座的固定式的桌椅上，我看著她的臉，心裡卻在猶豫該不該把我的煩惱說出口。

也許我大可把找不到客戶的窘境直接說出口，然而眼前同樣也是一位保險業務員，又兼志明的女朋友，而且還是……唉。如果眼前只是一位路人，我可能還比較說得出口。

我始終還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手中攪拌棒在咖啡裡不斷旋轉，開不了口。

｢你有男朋友嗎？｣我決定換個方式拒絕。

｢……有啊，怎麼突然這麼問。｣潔安有點訝異我的問題。

｢有男朋友的人，怎麼會這麼關心我？｣我斂起笑容。｢如果我是客戶也就算了，可是我也是保險業務員。｣

潔安的笑容馬上褪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看著她，不帶任何溫度。

｢我懂了，你認為我要把你拉到我們公司增員？還是你認為我要做你生意？沒想到你當業務員，心胸如此狹窄！｣潔安變得有點生氣：｢我只是覺得我們很合，很適合當朋友，關心一下你也錯了嗎？｣

說完，她站了起來：｢看來是我看錯人了。｣

她的話像是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我的臉有一股熱辣感，心裡馬上後悔用這種方式拒絕她。

｢對不起。｣我追了上去，對著她轉過身的背影說：｢我不是有意的，請原諒我，我只是……壓力太大，變得有點厭惡自己。｣

她停下腳步。

｢請原諒我。｣我誠懇地說。

潔安並沒有回答。

｢真的，對不起！｣我再一次強調。

｢好啦！｣潔安爽快地說，轉過頭來，滿臉的笑意。

我恍然大悟，有一種被耍的感覺：｢你沒生氣？｣

｢我幹嘛生氣？有一句話說，別跟豬生氣。｣潔安逕自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繼續生氣，不過看到她的笑容，算想氣八成也氣不了，只好跟著回到原位。

｢你還真會演。｣我用受不了的口氣說。

｢當業務，多多少少要會演啦。｣潔安哈哈一笑，接著模仿我的語氣：｢有男朋友的人，怎麼會這麼關心我？｣

｢好吧，讓你學。｣我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潔安繼續學我的聲音和語氣：｢如果我是客戶也就算了，可是我也是做保險業務員。｣

｢繼續學吧，我會報仇的。｣我用力地點頭，露出奸詐的笑容。

｢誰教你讓我生氣了。｣潔安說。

｢你有生氣嗎？｣

｢有。｣潔安瞪了我一眼。

｢好啦，我認錯，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潔安神氣地笑道，繼續說：｢為了補償我，你就說說你的狀況吧。｣

｢什麼？｣

潔安作了一個｢懷疑嗎？｣的表情。

我只好把我工作的問題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潔安認真地聽完我的話，說：｢不過其實你都有按部就班，拜訪固定的準客戶，只要再花點心思，他們就會買的你保單了。｣

｢但顯然不夠。｣我垂頭喪氣地說。

｢我明白了。｣潔安說完，便陷入長考。

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她思考的樣子，不禁看出了神。

｢我有一個主意。｣潔安打破沉默。

我回過神來，問：｢什麼主意？｣

潔安只是做出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