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9.

所以我去台北了。

伍哥建議我，不如先到台北自己獨立生活看看，把壓力當做動力的燃料，這麼做或許可以激發自己的潛能，待一切都上了軌道，再回到台中分公司，或者乾脆到那裡定居，都可以。

我採納了伍哥的建議，也謝謝他的鼓勵。與父母詳談這個想法之後，他們都認為這樣也不錯，借了我幾萬塊供我奠定生活基礎，我便帶著壯士斷腕的精神，風塵僕僕地搬到台北。

所幸唸大學的時候，同學有部份也是台北人，讓我一個人在台北還有人可以約，不至於落到孤零零的窘局。

只是在台北，我的人際網路大都集中在台中，距離限制之下，能推銷的名單並不多，不過在那之前，伍哥已經告訴我這一點，但我告訴他我可以克服，所以我必須直接進入｢陌生拜訪｣的戰場，打算置於死地而後生。

所謂陌生拜訪，就是要懂得與陌生人交上朋友，然後做他們的生意，畢竟你不是什麼大明星，你不必做任何事，就會有一票人想認識你，事實上，當你成了大明星，你也不用去那麼辛苦去做業務的工作。

然而，這是一種很矛盾的事情，當你交上一個朋友，卻又要處心積慮地做他的生意，這不是很奇怪嗎？為了參透這個道理，我每天都會到敦南誠品看一些關於銷售的書，看看那些業務好手分享的實戰經驗，當我看到有神人連上廁所都可以開發業務，我便了解，原來推銷是無所不在的！

看了幾個星期，我看出一些端倪，第一個重點在於臉皮要厚，是啊，臉皮一定要厚，否則怎麼跨出第一步？幸好我的臉皮不薄也不厚，如果要為了錢，我很願意打腫臉充胖子一下。

這時，在誠品看書的我，突然有一股尿意，我決定去上個廁所，也許還可以碰碰運氣，效法那位在廁所開發客戶的神人看看。

那是一間很乾淨的小廁所，只有三座小便斗，和一間大號用的廁所。我看到恰好有一位穿polp衫，背著poter包包的大學生正洗完手，要去解放一下。

這真是個好機會！我稍作深呼吸，換上在鏡子前練習很久的微笑，那種讓人看了就覺得很真誠的微笑，然後若無其事地站到他旁邊去，向他點了個頭，微笑致意。

｢你好。｣我轉過頭去，對著他說。

大學生本來沒注意到我釋放的善意，但大概是被我的真誠感動，才猶豫地看著我。黑框眼鏡裡的眼神先是愣了一下，才輕輕點頭，把眼神挪開。

我們之間，充斥著廁所裡微微傳來的輕音樂，與一種廁所用的芳香劑氣味，還有兩道尿柱衝擊著小便斗的聲音。

這時候我該怎麼做？我想起第二個重點，就是要夠雞婆。很多分享銷售經驗的書提到，要時時替他人著想，幫他們一把，如此一來就可以搭上友善的橋樑。

雖然我還不明白這個場合適不適合，不過我想這是一個輕鬆的場合。時時刻刻懷著幫助他人的心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所以我說：｢我想你需要幫忙。｣

兩道尿柱衝擊的聲音倏地消失一個，我很清楚是誰的。

大學生繼續看著我，眼睛慢慢睜大。

很好，我想他應該很少聽到有人對他這麼說，以致於有些激動。這也難怪，在這個冷漠的都市，現代人大都不會主動幫忙需要幫忙的人，所以我想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看來我已經引起他的注意了，接下來該說什麼？沒錯，第三個我抓到的重點，就是保持神秘感，引起對方的好奇心，如此一來，不用我開口，對方將密切地想知道你的工作，很快就可以談到生意。這可是欲擒故縱的好方法。

等等，那跟我剛剛那句有什麼關係？不過既然我都提了，我不如將錯就錯。

｢你不會知道我想幹什麼的……｣說完，我補上一個不知所云的笑容，我的確也不知我在說什麼。

大學生的表情馬上由疑惑變為鄙夷，我馬上明白我說錯話，解釋道：｢對不起，事實上，我想直接說出我的目的，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說，這有點難以啟齒，如何可以的話，我想我們可以……｣

｢夠了！｣大學生用受不了的表情打斷我的話，嫌惡地看著我。｢你有病呀你？｣

說完，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我低下頭嘆一口氣。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突然間，一道粗獷的聲音自大號用的廁所傳來。

我嚇了一大跳，轉過頭去。

一陣沖水的聲音，門打開了，走出來的是一位身材比巨石強森小一號，但幾乎跟他一樣壯的中年男子。

｢抱歉，我剛剛偷聽到你們的對話。｣小巨石強森說，隨即臉上浮出曖昧的表情，還對我單眨了一眼。

我勉力維持的笑容很快消失瓦解。

從書店出來，隨意吃了晚餐後，搭完捷運往回家的路上，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可惡！為什麼我老是做不好？｣

我喃喃自語，憤憤不平地踢著路上不知被丟棄的飲料鐵罐，鐵罐一路發出鏗鏘聲，在寧靜的街道上顯得有些吵雜。

鐵罐漸漸失去力道，滾了起來，它滾過一位正在翻垃圾堆的老婦人身後。老婦人聞聲，放下手邊的大垃圾袋，追了過去。大垃圾袋裡的卻失去老婦人的拉住的力道而傾倒，袋口因為吞不了太多資源回收的垃圾，而吐了許多出來。

本來我想上前幫她收拾袋子，但我又看著老婦人的背影，看起來約莫有五、六十歲，這對保險來說，已經沒有推銷的價值了。

慢著，我怎麼會有這麼的想法？

這想法真是太可怕了，我告訴自己以後絕不能再有這種想法之後，我上前幫她把散落在地上的垃圾裝了回去。

｢少年仔，謝謝啦。｣老婦撿回那鐵罐，回過頭看見我正幫她收，連聲道謝。

｢不會啦，順便而已。｣我把袋子讓給她。

｢你這個孩子真乖，吃飽了沒有？｣老婦人接過之後猛瞧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吃飽了，那你呢？｣我反問。

｢我喔，老了，不用再吃那麼多東西啦。｣老婦人微微一笑，｢你這麼瘦，一定都沒吃飽，來啦，阿嬤這裡有一個波羅麵包，給你吃。｣

說完，她從四輪推車上掛著的小袋子裡拿出一個波羅麵包。

｢不用啦，我吃很飽，吃不下了，阿嬤你留著吃吧。｣我連忙推辭。

｢沒關係，那你當消夜吧！你再跟我客氣，我可要生氣了！｣老婦人熱情地麵包放到我手上。

我還也不是，收也不是，拿著波羅麵包的手只能擱在半空中，動也不動。

我看著她繼續翻找垃圾桶裡可以資源回收的垃圾，身邊只有一台四輪推車，推車上滿滿的都是紙箱和一袋袋裝滿垃圾的袋子，不知那可以換多少錢？

她到現在還在工作，因為我的幫忙而給我一個波羅麵包，但我在幫忙之前，我卻算計她有沒有推銷保險的價值而猶豫。

我突然有些難過。

｢婆婆，有什麼要幫忙的嗎？｣我把麵包塞入口袋，把公事包隨手丟到地上，捲起袖子，準備幫阿嬤。

｢我自己來就好了啦，謝謝。｣

不過我沒聽她的話，逕自把垃圾桶搶過來，手往更深的地方摸索，為她把剩下沒翻出的可回收垃圾掏出來。

也掏出我在心裡對推銷保險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