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12.

｢好久不見！｣我不知為什麼會這麼說，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話一說完我就發現其實我忘了確認我們的關係，她到底是因為志明才坐到我旁邊，還是純粹只是湊巧坐在我旁邊？

｢好久不見。｣不料，潔安也跟著說，說完她也愣了一下。我無法意會那愣的一下是什麼意思，但顯然她對她的舉動感到有些好笑。

所以她說完以後，就笑了。

而我像是被她的笑感染一樣，也笑得更深了。

正當我想問她是不是志明的女朋友，好確認我們的關係時，她卻先搶白：｢我們認識嗎？｣

｢嚴格來說，不算；情感上來說，算吧？｣

她微微歪著頭，帶著有些疑惑和有趣的笑容看著我。

｢抱歉，我不知為什麼會這麼說，明明我們就不認識。｣我解釋我的感覺道：｢我只是覺得你真的讓我有一種好像在哪認識很久的感覺。｣

｢我明白，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想法。｣潔安本來邊說邊笑，接著想到什麼似地褪下笑容，以警告的口吻告訴我：｢不過，如果那一天見面你就直接說出這句話，我現在應該就不會理你了。｣

所以說，她並不知道我與志明的關係，只記得我們交換問卷的一面之緣。

解開這個心中的謎題，我笑了。

她見我笑，又跟著笑了，我又看到那甜美的笑容，心情又更好了點。

｢所以，｣潔安用手撐著下巴看著我。｢今天打算去哪做問卷調查呀？｣

｢這個嘛……｣我不太好意思說我要回家了。｢還沒決定。｣

｢這樣呀……｣

｢是呀，那你呢？｣我反問。

｢我也還沒決定。｣她微微一笑。

｢你長那麼漂亮，拉保險應該不困難吧？｣我看著她那幾乎完美的臉孔說道。

｢這是在間接誇我嗎？｣她的眉毛微微隆起，徵詢我的意思。

｢你應該也聽多了讚美的話吧？不論是誰，應該都會同意你很正這個事實，所以既然是事實，就沒有什麼誇不誇的意思在，我純粹只是有點羨慕而已。｣我解釋道。

｢羨慕像我……這麼漂亮？｣潔安抱著好玩心態看著我，顯然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儘管我明白她的用意，還是得強調一下。

｢好啦。｣潔安正經地回答：｢沒錯，是很多人誇我漂亮，但我並不覺得我哪裡漂亮，跟這比起來，還比較多人懷疑我是不是混血兒，其實我父母親都是土身土長的台灣人。｣

｢你確定不是當初護士抱錯小孩？｣我說，帶著開玩笑的口吻。

｢當然……｣她一開始聽不出我的弦外之音，後來聽懂了，佯怒道：｢喂！｣

｢好啦。｣我說：｢不鬧你。｣

｢我還滿討厭被這樣虧的。｣她無奈地笑了一下，皺著眉頭道：｢從小到大，每次遇到新朋友都得解釋一次，然後被虧，真是討厭。｣

｢我想也是，真是不好意思。｣我摸摸鼻子，帶著歉意的笑容說。

｢不會，反正習慣了。｣她苦笑道：｢習慣就好。｣

話題到這邊，我們進入沉默。

沒多久，我想起我還沒聽到我要的答案，問道：｢所以呢？｣

｢什麼所以？｣

｢拉保險對你來說……｣我用手揮舞一下，代替我接下來的意思。

｢哦！｣她笑了一下：｢嗯……並沒有特別容易。認真說起來，大概比較不會被討厭，但一提到銷售產品的話，還是一樣需要花時間培養客戶的感情。｣

｢我以為會有客戶會二話不說就跟你買保險。｣

｢是沒發生這種事，就算有，我也會拒絕的。｣她義正詞嚴地說。

｢怎麼說？｣

｢感覺很不踏實呀，尤其在客戶不了解產品的情況下就買保險，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事，而且日後也有可能產生糾紛，我才不要。｣她說得大義凜然。

｢那如果是有錢人呢？對於他們來說只是拿來節稅呢？｣我接著問。

｢說真的，如果他們是為了我的美貌，而自動找上門來，那我也不願意。｣她補充：｢我不缺錢。｣

｢我要哭了，像你這樣腳踏實地又心地善意的正妹真是世上少見。｣我一邊搖頭一邊鼓掌。

｢少來，當正妹其實很累的。｣她白了我一眼。

｢我想也是，正妹還得顧及形象，做什麼事都得很小心，才不會出醜，尤其是像你這種氣質型的。｣我說出我的想法。

｢真的。｣她點頭附和，大方地承認自己是個美女，一點也不做作。

不過是表面的不做作，還是真的不做作，就有待考驗了。

｢所以我猜你都不敢扮鬼臉。｣我篤定地說。

｢哦，如果我敢呢？｣她一副打賭的口氣。

｢哈！你這種扮鬼臉不外乎是吐吐舌頭，翻翻豬鼻，或是鬥雞眼之類的，那像在裝可愛一樣，不算！｣我搖搖手指。

｢好哇，那怎樣才是扮鬼臉呢？｣

｢要不要比比看？｣我打趣地說。

｢不行，這不公平，你有先天優勢。｣

｢喂！｣

她呵呵大笑。

｢不如這樣吧，你做一個鬼臉，如果我敢照著你做，那你就要請我吃飯。｣她提議。

｢太便宜你了吧？乾脆你照我做的鬼臉，然後跟人搭訕，怎樣樣？｣我馬上拒絕。那時我窮得跟鬼一樣，如果她指名高級餐廳，那不就慘了？

｢不……不行！｣她用力搖頭。

｢好吧，那就十秒鐘，對著走過去的路人扮十秒鐘。｣我一副｢你一定不敢｣地蔑視她。

｢你敢我就敢呀。｣像是被我刺激到，她賭氣地說。

｢好呀。｣我微微一笑。

她肯定會後悔的。

之前在練習微笑的時候，我曾經無聊對著鏡子扮鬼臉，發現其實我的潛力還滿高的。

｢等等，你不敢的話，那你要怎麼辦？｣在扮之前，我及時問道。

｢換我請你。｣她想也不想。

｢好。｣

於是我先讓臉放鬆，不斷張大嘴巴再闔上，然後又不停搖頭讓臉放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你在幹嘛呀？｣潔安見我的動作，忍不住噗嗤一聲。

｢暖身呀。｣我說：｢正式的來了。｣

我先用雙手的食指按住眼尾，往上一推，兩隻眼睛便往上一吊，瞇了起來；小姆指再各自勾起嘴角，往旁邊一扯；捲起的中指和無名指利用第二個的指節貼著顴骨試再往內一擠一點。

潔安的臉色本來有些笑意，然後越來越難看。

重點來了，就算她敢，應該不會想來這招。

我把剛剛分泌的口水，故意從嘴巴溢出來……

｢我還是請你吃飯吧。｣看傻了眼，五秒不到，她說。

｢所以你認輸了嗎？｣我鬆開手，恢復原貌，擦擦下巴的口水，並露出得意的笑容。

｢沒錯。｣潔安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流口水這招太賤了。｣

｢我就說吧。｣不過我不想這麼簡單放過她，｢那好歹你也跟著做一次吧？否則我感覺像是被當狗耍一樣。｣

潔安遲疑一下。

｢三秒鐘……不，一秒鐘！｣

｢那我做了就抵銷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認為呢？｣我鐵著一張臉說。

潔安只好皺起眉頭，雙手開始往臉頰移動。

我看她一臉不甘願的樣子，於心不忍：｢好啦，算了，我開玩笑的。｣

可是潔安並沒有停下手的動作，把我剛剛做的動作在她臉上再做一次。

這麼漂亮的美女，公然在便利商店讓人喝咖啡用的圓桌前扮著鬼臉，惹來許多路人的目光。

｢好了好了。｣眼見越來越多人看她扮鬼臉的樣子，我都替她害羞起來。

然而潔安並沒有聽我的話，像是在測試自己的極限，眼角與嘴角越撐越大，最後她鬆開，恢復原本那張動人的臉孔。

然後她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起來。

｢真服了你。｣為了表現風度，我說：｢飯呢，就不用請啦，當做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不行，姑娘我芳心大悅，這頓飯我是請定了！｣她漾起甜美的笑容。

｢算了啦，反正現在還早，下次吧？｣雖然與她一起是挺愉快的，但正事還是得做，問題還是得解決。

｢你待會兒要忙嗎？｣她似乎聽出我言外之意，挑眉問道。

｢倒是有事得煩惱。｣我苦笑。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邊吃天談呀。｣

我沒有回答，還在思考。

雖然當時的心情很糟，我發現不知怎地，她讓我馬上忘卻眼前心裡的壓力，然而那時實在是很窮，我本來已經打定主意餓到晚上再吃泡麵果腹，一旦要去吃的話，免不了又得花錢，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她付錢呢？

｢還是你怕了？｣潔安以不屑的眼神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