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萊

12.

「我很想念妳。」

在車子裡，大明打破僵局說道。

「……我也是。」筱真盯著窗外。

「我還愛妳。」大明轉過身來，對著她說。

「謝謝。」筱真的眼淚很快就流下來。「我也是。」

「我們在一起好嗎？繼續我們沒能繼續的戀愛？」

筱真抬眼注視他一眼，低下頭哽咽：「不行。」

「為什麼？」

筱真蹙緊眉頭，嘴唇顫抖，像是什麼哽在喉頭上，看起來很痛苦。

但她還是控制好情緒，沉重地說：「這十年來，我一直都在想你。你車禍之後，原本我以為我會忘掉你，可是我忘不掉，老是在想你是不是痊癒了？過得好不好？交女朋友了沒？做了什麼工作？我曾經想像若你沒有出車禍，我們在一起一定可以很久很久，像你這樣願意追我那麼多次的男孩，一定很愛我，我們也許會結婚，然後白頭偕老……」筱真哽咽地說，差點放聲大哭，但她還是忍住，強自振作：「等到我在便利商店遇到你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些想法把我困住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無法再愛任何人……」

大明的心揪了起來。

「因為，我怕痛。」她一說完，掩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大明也跟著難過，他何嘗不也是怕痛的人？

「沒關係，有我保護妳！我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傷害妳，我們重頭再來吧？」

筱真摀住耳朵，用力搖頭，說什麼都不願意。

「不要……我不要……拜託你……不要……」

大明看到她的反應，感到無能為力，心情像是洩氣的氣球，逐漸萎縮成橡皮，他甚至開始懷疑，這些日子以來，到底還算不算愛情？

拭去流下的淚水，把發條再次安置在她的後頸。哭泣停止，她動也不動。

原來自己給她帶來那麼多痛苦，就算她也愛上自己，她也早已放棄了。

「對不起。」他抱著她沉痛地說。「都是我不好。」 

他終於知道，不論他怎麼拼命，她恐怕一輩子也不會與他在一起。

他抱著她，即使聞到她的髮香，即將感受到她的體溫，他沒有感到任何一絲感覺，絕望阻絕他任何的感官，凍得他心裡發疼。

他決定去回去公園。

帶著筱真到公園的途中，他想了很多，關於如何收拾殘局的事情。

下車前，他再度凝視筱真，發條還在她身上，她彷彿是失去電力的機械人，無法動彈。

「對不起。」他忍著眼淚。「因為我愛妳。」

走到公園裡，他收拾情緒。此時已是明亮的白天，公園裡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在各個角落，或者下棋、或者溜狗、或者慢跑、或者休憩，而他/她依舊在那張公園椅上，看著他/她的書。大明看著他/她在這個環境裡，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

大明逕自在他/她旁邊坐下。

「這麼快就決定好了？」他/她還是老樣子，頭也不抬地說。

「沒辦法，我時間有限，不像你這妖怪，可以每天無所事事在這看書。」

聽了他的話，他/她並不生氣。「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把她的記憶還給她。」大明堅定地說。

「你想通了嗎？」他/她有點意外，抬起頭覷他一眼。

大明點頭。

「我知道了。」他/她闔起書，放在旁邊。「你準備好了嗎？」

「她準備考試記憶恢復了嗎？」大明轉過頭說。

「恢復了。」

「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他/她邊說邊伸出手掌。

「幹嘛？」

「發條還我。」

「再借我一陣子，我還想用。」大明露出自信的笑容。

「小子，你想耍賴不成？」他/她的眼神有些發怒。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把發條還你的時候，你到時再除去我的記憶吧！反正早幾天或晚幾天結果還不都一樣？至少讓我確認她的記憶是否回來了。」

「你懷疑我？」

「懷疑你？在你面前當然不敢懷疑，可是不能否認我不會擔心。」

「你打算拖多久？」

「大概再兩個月左右。這對你來說，差不多是兩天左右，我沒說錯吧？兩天的時間應該不過份吧？」

「那這些時間你要幹什麼？」他/她瞇起眼睛瞧他，算是應允他的詭辯。

「陪她唸書吧？當做最後象徵性的告別囉。」

「這不是做白工嗎？」他/她像是抓到語病，語氣有些高興：「你最討厭的不就是做白工嗎？」

大明哈哈大笑，聳肩道：「這不就是愛情嗎？」

大明回到車上，重上筱真身上的發條，筱真清醒似地抬起頭，經過大明的解釋，筱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大明本來還以為是發條失去作用，仔細想想，這大概是筱真原始的個性。

兩人又回到一起唸書的日子。當筱真得知大明花許多時間陪他唸書，感到有點生氣。

「你為什麼要陪我唸書？」又一日在筱真的房間，筱真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因為，你得花許多時間在這上面，我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方式可以跟你相處。」大明有些無奈。

「你可以等我考試完？你應該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這個就是我目前想做的事。」

「那工作呢？」

「不影響。」

「考試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再陪我了。」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筱真還是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你為我做那麼大的犧牲。你對我太好了。」

「我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大明思考一下該怎麼說服她。「而且，就算我不去考試，唸這些其實也不是壞事，我也不討厭唸這些東西，畢竟唸書本來就是有幫助的事情。還有，古人曾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即使時間就是金錢，妳又認為我在浪費時間，其實是正好相反，我剛好彌補回來，更重要的是……」

「好了、好了。」筱真瞧他滔滔不絕，長篇大論起來，笑著打斷他。「我知道了。」

大明不再說話，兩人相視而笑，才繼續唸自己的書。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考試的日子。

前一晚，筱真的房間裡，大明和筱真做完最後的準備，一起到麵館吃麵。他沒有忘記注意筱真吃麵的方式，只見筱真把麵夾一口的份量，放在湯匙上，用嘴吹涼，再把一邊的頭髮塞在耳後，放入口中。

大明覺得很好奇，開口問她：「妳為什麼要把麵放在湯匙上？」

「這樣才不會把咬斷的麵混在湯裡。」筱真補充：「入口的時候麵也不會那麼燙。」

「咬斷的麵混在湯裡會怎樣？」

「會感覺噁心，因為口水都混進去了。」

「會嗎？反正還是會吃到啊？自己口水又不會怎樣。」

「不一樣，而且它們好不容易被夾起來，要完成自己的任務，結果身體卻被咬斷，回到碗裡，那種感覺應該很不好受吧？」

大明本來要笑起來，嘴角卻慢慢垂下。

夜晚，大明與筱真相擁而睡。

「筱真，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大明抱著筱真問道。

「怎麼了嗎？」

「沒有，我是想問妳，妳還記得，以前那位追你的男孩子嗎？」

「記得。」筱真苦笑一下，「怎麼突然想提他。」

「那個時候，妳喜歡他嗎？」

「嗯。」筱真想了一下才說。

「那如果妳後來又遇到他，他追求妳，妳有可能會跟他在一起嗎？」

「要不是他跟我爸一樣出車禍……我會答應他，可是我又好怕他又出現意外，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想說這些你應該會不高興。」

「沒關係。」大明摸摸她的頭安慰道。

大明其實都沒睡，待筱真睡熟後，他起身把夜燈打開，動手整理有關他的東西，刪掉筱真手機裡的他的號碼，與他和她的合照，最後他想取走筱真身上的發條時，筱真卻醒了。

「你在幹嘛？」筱真看他身上都已經穿好，像是要外出，納悶他為什麼要這樣。

大明本來想取走發條，一走了之，隔天再以陌生人的身份陪她考試，不料筱真竟然醒來。

「沒有，有點緊張，睡不著覺，想出去透透氣。」大明微笑，暗付該如何解決被打斷的計劃。他抓著手上的包包。「可能累了就直接回家休息吧。」

「我也有點緊張。可以陪我嗎？」

聽筱真這麼說，大明只好又留下來，幸好筱真沒發現他之前做的事情。

大明依然一夜沒睡，趁早起來去買早餐，兩人梳洗過後就出發。筱真完全沒察覺有什麼異狀。

也沒有注意到，和式桌上，大明遺忘的玫瑰花。

去考場的路上，大明都在思考什麼時機才是取下發條的最佳時刻，但一夜未闔眼，他感到精疲力盡，無法集中注意力。

說時遲，那時快，狀態不好的大明，沒注意前方的路口已經紅燈，筆直地前進，一台趕時間的車已經往大明的方向撞過來。

那一瞬間，大明唯一的反應，就是用身體護住筱真。巨大的衝擊力令他馬上失去意識。

「大明！」筱真的聲音喚醒他。

「我……」大明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擔架上，原來自己昏了，醫護人員正準備把他送到救護車上。「妳有沒有怎樣？」

「我沒事，可是你……」

大明發現自己身上都是血。但他知道快沒時間了，再下去筱真可沒辦法考試。

「我沒關係，妳先去考試好了。」大明被抬起來，往救護車的方向。

「不行！我要陪你去醫院。」筱真也跟著邁步。

「不可以，妳陪我去就不用考試了。妳都準備那麼久的時間，不行！」

筱真只是哭著搖頭。

大明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妙，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看著筱真頸後的發條，笑了。

筱真不懂他為什麼笑，大明要她靠過來，她依言過來，大明馬上用手摘下發條。

被拿下發條的筱真，眼神迷惘起來，留在原地，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

大明被送進救護車前，隨行的醫護人員看著她，大明馬上說，她今天要考試，要她去通知我家人過來。

醫護人員點頭，把門關上。

大明吃力地抬著脖子，在門關上的前一刻，看到筱真正好抬起頭，門也剛好關上。

他只希望筱真可以想到今天是考試日期。

這是他最後的奢望。

大明沒有大礙，只斷了左手和左肩，還有一些皮肉傷，手術後被送去病房，他醒來以後，已經是晚上。

大明的家人全都出現了，他與大家解釋他車禍的原因，從頭到尾都沒提到筱真的事。聊了一會兒，他表示想休息的意願，大家才紛紛離去。母親是最後離去的人，他知道母親可能猜到他跟誰在一起，不過他還是不打算全盤託出。

全部的人都離開了，他的病房頓時變得冷清，他索性把燈光調暗。他好想念筱真，也知道她不可能會來，痛苦如他，好希望可以永遠不用醒來。

他/她無預警地從黑暗走出來，大明看到他/她，並不意外，嘴角揚起：「你來的正好，可惜我發條弄丟了。」

他/她伸出手，攤開的手掌正是發條。

「看來我不用擔心賠償問題。」

他/她把發條收回去。復伸出手，在他額頭前。

「我該說謝謝嗎？」大明知道他/她要做什麼。

「如果你不後悔的話。」

「沒發生過的事，怎麼會後悔？」

「那也不用說謝謝了。」

「也是。」大明閉上眼睛，笑得很開心，眼淚卻滾滾而下。